慕容瑾平日大多住在市中心那套视野开阔、便于通勤的高层公寓,只在每月初一、十五或是年节时分,才会依着规矩回老宅陪老爷子和父母吃顿饭,尽一份孝心。
然而今晚,黑色的轿车却并未驶向市中心,而是径直开回了那座沉静肃穆的老宅。
夜色深沉,慕容老宅静卧在冬日的寒意里,大部分院落都已熄灯歇下,唯有几盏廊灯在檐下晕开暖黄的光圈。
慕容瑾步履沉稳地穿过几重庭院,夜风拂过他微凉的面颊。
他先向值夜的佣人问了管家福伯的去处,得知福伯正在老爷子屋里陪着说话,便转了方向,径直朝着老爷子的主院走去。
青石板路在脚下延伸,他的身影在廊柱间明明灭灭。
月光描摹着他挺拔的轮廓,每一步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心中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医院里江挽挽那张惨白无助的小脸,以及她裹在自己大衣里微微发抖的单薄身影,总是不经意间闯入脑海。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本能地想要做些什么。
刚走到老爷子卧室门外,还没抬手敲门,里面就传来老爷子中气十足的抱怨声,隔着雕花木门清晰可闻:“你说说,这小子是不是属乌龟的?中秋那会儿多好的势头,我还以为他终于开窍了,结果呢?这都过去多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慕容瑾正要推门的手顿在半空。
只听老爷子越说越起劲,声音里满是恨铁不成钢:“我连重孙子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三个版本,他倒好,跟人家小姑娘玩起相忘于江湖来了!人家挽挽是高中生没错,但他可以先排队拿个号啊!”
福伯带笑的声音传来:“老爷子,厅长可能是想稳妥些。”
“稳妥什么!”老爷子打断他,“再稳妥下去,挽挽都要高考毕业出国留学结婚生子了!到时候他是不是还要端着厅长的架子去给人当证婚人啊?”
门外的慕容瑾:“……”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终于抬手敲响了房门。
屋内的吐槽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里面传来福伯带着笑意的声音:“是谁啊?”
“是我,慕容瑾。”他沉声应道,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慕容瑾推门而入,福伯连忙打圆场,笑着对慕容瑾道:“厅长回来了?这么晚,是有什么事吗?”
慕容瑾的目光落在福伯身上,语气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说出的话却让老爷子和福伯都愣住了。
“爷爷,”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江家老爷子今晚心脏病突发,送去了军总院。”
“什么?!”老爷子惊呼一声,猛地从椅子上坐直了身体,脸上的抱怨瞬间被担忧取代,“老江他……情况怎么样?严重吗?”
“急性心梗,已经安排了手术,目前情况暂时稳定。”
慕容瑾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随即话锋一转,看向福伯,吩咐道,“明天一早,以老爷子和慕容家的名义,准备一些适合术后调养的滋补品,挑最好的,安排人送到军总院江老爷子的病房。”
他略作停顿,又补充道:“另外,让厨房从明日起,按照一日三餐准备清淡适宜的饮食,专门给江爷爷送去。要考虑到术后病人的消化和营养需求。”
最后,他的声音似乎比刚才低沉了些许,补充了那句关键的安排:“再选些安神压惊的药材,单独备一份。”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清晰地说了出来:“给江家那个小丫头。”
最后这几个字落下,屋里有片刻的寂静。
老爷子的眼睛瞬间瞪大了,里面闪烁着难以置信和骤然燃起的狂喜!
他看看慕容瑾,又看看福伯,嘴角控制不住地想要上扬,又强行忍住,故意板起脸哼了一声:“哼!总算还有点良心!知道关心人了!”
福伯则是心领神会地笑了,连忙躬身应道:“是,厅长,我明白了。一定办得妥帖周到。”
慕容瑾被老爷子那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微微蹙眉,避开了视线,仿佛刚才那句额外的吩咐只是随口一提。
他不再多言,只对老爷子道:“爷爷,时间不早了,您也早点休息。”
说完,他便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月亮门外的夜色中,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留下老爷子在原地,激动地搓着手,对着福伯压低声音兴奋道:“老福!你听见没?他特意交代了要给挽挽那丫头准备安神的!他还知道人家受了惊吓!这小子……他心里门儿清!他什么都明白!就是死鸭子嘴硬!”
福伯笑着附和:“是是是,厅长面冷心热,心里是记挂着的。”
老爷子乐得在屋子里踱了两步,只觉得今晚的郁闷一扫而空。
福伯眼见老爷子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甚至露出了久违的、带着点孩子气的得意笑容,知道今晚这场关于慕容厅长终身大事的“吐槽大会”算是圆满结束了,至少老爷子这头是彻底安心了。
他瞧了瞧墙上的表,时辰确实不早了,便躬身温声道:“老爷子,事情既然有了眉目,您也放宽心了,时候不早,您早点歇着吧。”
“好好好,歇着,歇着!”老爷子乐呵呵地摆摆手,心情大好地躺上了他那张黄花梨拔步床。
福伯替他掖了掖被角,又检查了窗子,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屋内安静下来,只剩下老爷子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细微的风声。
他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想着孙子那别扭的关心,只觉得浑身舒坦,睡意渐渐袭来。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模糊的当口,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窜入他的脑海。
老江这回住院,听阿瑾那意思,是急性心梗,这可不是小毛病,少说也得在医院住上一阵子,精心调养。
江安平和他媳妇肯定得轮流在医院守着,慕晴那丫头事业心重,工作忙得脚不沾地。
那挽挽呢?
那丫头年纪还小,骤然经历爷爷病重这种大事,肯定吓坏了。
小叔小婶、堂姐都忙,她一个人在家,吃饭怎么办?晚上害怕怎么办?
万一再胡思乱想……
老爷子猛地睁开了眼睛,睡意全无。
黑暗中,他浑浊却精明的眼珠转了转,一个“绝妙”的主意瞬间成型——让挽挽住到老宅里来!
对!
就这么办!
老宅房间多,环境安静,有人照顾,饮食起居都有人打理,最重要的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阿瑾那小子再怎么躲,总不能连家都不回吧?
这朝夕相对的,还怕擦不出火花?
想到这里,老爷子顿时精神抖擞,只觉得这个主意简直是老天爷送来的助攻!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一刻也等不及了,猛地坐起身,也顾不得现在是什么时辰,伸手就抓起了床头柜上的电话,动作利落地拨通了儿子慕容仲平院子里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传来慕容仲平带着睡意的、有些含糊的声音:“喂?爸?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
“仲平!你和静书赶紧到我屋里来一趟!马上!有要紧事商量!”老爷子中气十足,语气急切,不容置疑。
电话那头的慕容仲平显然被父亲这半夜突袭弄懵了,顿了一下才无奈道:“爸,这都几点了……什么要紧事不能明天再说?”
“不能!天大的事!赶紧的!别磨蹭!”老爷子说完,也不等儿子再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志得意满地靠在床头,开始在心里完善他那“请挽挽入瓮”的完美计划。
他已经能想象到,当江家那小丫头住进来后,他那冰山孙子会是什么精彩表情了!
慕容仲平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听筒放回座机。
他揉了揉眉心,对身旁也被惊醒、正带着询问眼神看向他的林静书苦笑道:“静书,起来吧,老爷子召见。听这口气,估计又是关于阿瑾和挽挽的‘紧急会议’。”
林静书闻言,也是无奈地笑了笑,轻声道:“爸这心啊,真是全操在阿瑾身上了。”
两人虽有些疲惫,但深知老爷子的脾气,不敢怠慢,只得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