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不紧不慢地用完了自己那份晚餐,看着桌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属于江挽挽的那几样清淡小菜和那碗几乎没少多少的粥,眉头蹙了一下。
气饱了?还是根本没心思吃?
他起身,找来一个干净的托盘,将几样她平日偏好的菜色仔细拨出一部分,又盛了一碗温热的粥放上去。
动作从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周到。做完这些,他抬腕看了眼时间。
大约过去二十分钟,这点时间,应该足够那只炸毛的小兔子稍微冷静下来,但又不足以让她彻底平复。
正是需要一点“外力”介入的时候。
他端起托盘,步履沉稳地走到隔壁房门前,抬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规律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廊檐下清晰响起。
房间内,江挽挽正把自己埋在被子里,脑子里还在反复回放刚才饭桌上被慕容瑾全方位碾压的“惨状”,又是羞愤又是懊恼。
听到敲门声,她猛地从被子里探出头,警惕地盯着房门。
谁?佣人?还是……他?
没等她出声询问,门外便传来了慕容瑾那辨识度极高的、低沉平稳的嗓音:“是我。”
果然是他!
江挽挽瞬间绷紧了身体,像只受惊的兔子竖起了耳朵。
他来干什么?看笑话吗?还是继续来“逗”她?
“干嘛?!”她没好气地冲着门口喊道,声音还带着点刚才激动过后的微哑。
门外静默了一瞬,随即,慕容瑾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开门,把饭吃了。”
江挽挽一愣。
他……是来给她送饭的?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莫名地别扭了一下,但嘴上还是硬撑着:“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
慕容瑾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度,“下午消耗那么大,晚上再不进食,对身体不好。”
下午消耗大?
江挽挽先是一懵,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她和他“对峙”、以及刚才饭桌上“斗嘴”消耗的精力。
这老狐狸!他分明是在调侃她!
“你!”
江挽挽气结,隔着门板都能想象出他那张没什么表情却气死人的脸。
“开门。”
慕容瑾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耐心告罄的意味,“或者,你想让我用备用钥匙?”
用备用钥匙?!
他敢!
江挽挽几乎能想象出他拿着钥匙,面无表情地打开她房门的样子。
那场面,光是想想就让她头皮发麻!
权衡利弊之后,江挽挽咬着牙,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房门。
门口,慕容瑾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手里稳稳地托着餐盘。
走廊的光线在他身后勾勒出冷硬的轮廓,但他看向她的眼神,在灯光下似乎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
他的目光在她明显气鼓鼓的脸上停留了一秒,然后自然地越过她,看向房内:“放到哪里?”
江挽挽堵在门口,没有立刻让开,仰着头瞪他:“我说了我不饿!”
慕容瑾垂眸看着她,对于她的抗拒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强行进入的意思,只是将托盘往前递了递,声音低沉:“多少吃一点。福伯让人熬的粥,火候正好。”
他的语气里没有命令,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哄劝的意味。
而且搬出了管家福伯。
江挽挽看着他手里那碗冒着微微热气的、熬得香糯的米粥,肚子不争气地、极其轻微地“咕噜”了一声。
在极度安静的环境下,这一声显得格外清晰。
江挽挽:“!!!”
慕容瑾:“……”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江挽挽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爆红,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慕容瑾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笑意,但他很好地克制住了,面上依旧是一派平静,甚至带着点“我什么都没听见”的正经。
他再次将托盘往前送了送,这次,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温和:“拿着。”
江挽挽羞愤交加,却又无法再反驳自己“不饿”的言论,只能咬着唇,悻悻地侧身让开了一点空间,闷声闷气地说:“……放桌子上吧。”
慕容瑾从善如流地走进房间,将托盘轻轻放在靠窗的小桌上。
他放好餐盘,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过身,看向还杵在门口、一脸别扭的江挽挽。
“吃完早点休息。”他交代了一句,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尖上停留片刻,终究没再说什么逗弄的话,迈步朝门口走去。
经过她身边时,他脚步微顿,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下次‘算账’,记得先填饱肚子。”
说完,不等江挽挽反应,他便径直走出了房间,并顺手替她带上了房门。
“咔哒。”
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传来。
江挽挽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才猛地反应过来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他他他……他果然是在笑话她!
笑话她刚才“算账”没算赢,还饿得肚子叫!
“慕容瑾!!!”
她对着已经关上的房门,气急败坏地低吼了一声,感觉刚刚稍微平复一点的怒火又“噌”地冒了上来!
这个老狐狸!大混蛋!
她怒气冲冲地走到桌边,看着那碗香气诱人的粥和几样精致的小菜,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好吧,先吃饭。
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跟他斗!
江挽挽愤愤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大口粥塞进嘴里,恶狠狠地咀嚼着,仿佛嚼的是某个讨厌鬼的肉。
温热的米粥带着恰到好处的软糯清甜滑入胃中,确实驱散了些许空腹的不适和因情绪激动带来的虚浮感。
她一边机械地吃着,一边脑子里还在不受控制地回放刚才的“战况”。
从她自以为是的“致命一击”,到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再到被他反将一军,最后落得个仓皇逃窜、甚至饿得肚子咕咕叫的窘境……
简直是完败!惨败!
“啊啊啊——”她忍不住把脸埋进臂弯里,发出一声无声的哀嚎。
太丢人了!
怎么会这样!
可是……吃着吃着,那股憋在胸口的、熊熊燃烧的羞愤之火,似乎随着食物带来的暖意和饱腹感,渐渐减弱了势头。
理智稍微回笼了一点。
她抬起头,戳了戳碗里碧绿的青菜,开始试图安慰自己:算了算了,江挽挽,你跟他生什么气呢?他是什么人?慕容瑾!三十多岁的老男人了!在官场上混了那么久,跟多少老狐狸打过交道,论心眼子,论脸皮厚度,论说话的艺术,你加起来乘以十都比不上他一根手指头!你一个青春无敌美少女,跟他计较什么?简直是以卵击石,自取其辱!对,就是这样!小女子能屈能伸,不跟他这个老东西一般见识!他爱怎么想怎么想,爱怎么做怎么做,反正……反正我又不会少块肉!而且……
她舀起一勺粥,动作慢了下来,眼神有些飘忽。
而且他好像……也确实没对我做什么真正过分的事。
请名师辅导是真,安排人保护是真,在她受惊吓后妥善处理是真,带她散心、给她买甜点……
虽然动机可疑,但行为本身,似乎也挑不出太大毛病。
甚至刚才,他还特意送了饭过来……
呸呸呸!
江挽挽猛地摇头,赶紧把这危险的、几乎要走向“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念头甩出去。
不能被他这点小恩小惠收买了!
他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是糖衣炮弹!
总之!
她用力放下勺子,仿佛下了最终结论:我以后就把他当成一个脾气古怪、行为异常、需要保持距离的远房长辈!他说什么,我左耳进右耳出;他做什么,我视而不见!坚决不被他牵着鼻子走,不被他扰乱心神!对!保持距离,冷处理!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这么一想,心里果然舒坦多了。
虽然那股被他全方位压制的不甘和羞恼还在隐隐作祟,但至少表面上,她找到了一个可以支撑自己、不再那么被动和慌乱的立场。
她重新拿起筷子,开始认真地、心无旁骛地吃饭。
吃饱喝足,养精蓄锐,才能更好地应对那个老狐狸。
而另一边,与江挽挽仅一墙之隔的主卧内。
慕容瑾并未立刻处理公务,他姿态松弛地靠坐在单人沙发里,指间夹着一支刚点燃的烟,却并未吸几口,任由青白的烟雾袅袅上升,模糊了他冷峻的侧脸轮廓。
眼眸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底却罕见地没有惯常的冰冷漠然,反而漾着愉悦。
脑海中清晰地回放着这几日,尤其是今晚江挽挽的种种反应。
不再是初见时那种小动物般的惊惧戒备,也不是后来那段日子努力表现出来的、带着隔阂的乖巧顺从。
她会因为他的安排而偷偷欣喜,会因为被猜中心思而惊讶困惑,会因为他模棱两可的态度而胡思乱想、方寸大乱,甚至今晚还敢鼓起勇气,用那种幼稚却鲜活的方式跑来“质问”他。
虽然那点道行在他眼里浅薄得可笑,像只刚学会伸爪子的小奶猫,挠人不疼,反而让人觉得有趣。
尤其是她气鼓鼓、脸红脖子粗,却又被他几句话堵得哑口无言,最后只能靠摔门来发泄的模样,生动极了。
他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完美无瑕的瓷娃娃。
那样太无趣,也太容易破碎。
他要的是她真实的情绪,鲜活的灵魂,是喜怒哀乐都与他息息相关。
现在看来,他的“引导”初见成效。
她开始在他面前卸下心防,不自觉地流露出真实的一面。
会害羞,会生气,会不服,会绞尽脑汁地想要“反击”。
这种一步步打破她心防,看着她从疏远到靠近,从畏惧到敢于“挑衅”的过程,带给慕容瑾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掌控欲。
这比他经手的任何一项复杂谈判或布局,都更让他觉得兴致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