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塔临时医疗点的荧光灯管忽明忽暗，在满室消毒水与魔药的混合气味中，莫凡蜷缩在铺着防水油布的行军床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灼痛。
他的脸色比旁边染血的绷带还要苍白，嘴唇干裂得起了层层白痂，曾经总是带着痞气笑意的嘴角此刻紧抿成一条颤抖的直线。
“咳…… 咳咳！” 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莫凡猛地弓起身子，双手死死按住胸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砸在床沿积成小小的水洼，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经脉像是被烈火灼烧过的河床，每一寸都布满龟裂的伤痕，魔能在这些裂缝中疯狂冲撞，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这不是第一次恶魔化，但反噬的猛烈程度远超以往。以往每次解除形态后，只需吞下几瓶高阶恢复药剂，睡上一觉便能恢复大半，可这次不同 —— 保卫战中为了斩杀蓝谷凶离，他强行撕裂了恶魔血脉的枷锁，将本就不稳定的力量压榨到了极致。
此刻那些被唤醒的毁灭性能量正在反噬他的躯体，如同跗骨之蛆般啃噬着他的经脉与灵魂。
“凡哥，该喝药了。” 张小侯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魔药走进来，青瓷碗边缘还印着审判会的徽章。他的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到床上的人，可当目光落在莫凡苍白的脸上时，眼底还是忍不住泛起红意。影鼠牺牲的画面又在脑海中闪过，若不是自己没能及时支援，莫凡也不会为了速胜而冒然动用禁忌之力。
莫凡缓缓睁开眼，原本清亮的眸子此刻布满血丝，眼白处隐约浮现出暗紫色的魔纹。“放那儿吧。”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张小侯却固执地将药碗递到他面前，勺子舀起深绿色的药汁，小心翼翼地吹凉：“这是治愈系法师特意调配的，能缓解经脉灼痛，你多少喝点。” 他的手腕还在微微颤抖，那是之前被海妖利爪划伤的旧伤，可比起身体的伤痛，莫凡的状况更让他揪心。
莫凡瞥了眼药碗，胃里突然一阵翻涌。他偏过头，拒绝的话刚到嘴边，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张小侯紧抿的嘴唇和泛红的眼眶，到了嘴边的硬话又咽了回去。他艰难地抬起手，刚碰到药碗，指尖突然窜起一缕暗红的火星，“滋啦” 一声，火星落在青瓷碗上，瞬间烧出一个漆黑的小坑。
“小心！” 张小侯急忙缩回手，看着碗沿的焦痕，心脏猛地一缩。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 莫凡的身体似乎在不受控制地释放魔能，那些带着毁灭气息的火星，连特制的符文器皿都能轻易灼烧。
莫凡盯着自己的手指，眼神复杂。他能感觉到，那股潜藏在体内的黑暗力量正在逐渐苏醒，如同蛰伏的火山般积蓄着能量。每当情绪有丝毫波动，这股力量就会蠢蠢欲动，让他的理智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就在这时，医疗点的布帘被轻轻掀开，江小淼走了进来。他的身上还沾着堤岸的淤泥，水蓝色的法师袍下摆湿漉漉的，显然是刚从加固堤岸的现场赶回来。定海珠在他怀中散发着微弱的蓝光，可当他靠近莫凡时，珠体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发出不安的嗡鸣。
“定海珠在预警。” 江小淼的眉头紧紧皱起，他能通过珠体清晰地感知到莫凡体内的能量紊乱 —— 那股恶魔之力如同漆黑的漩涡，正在疯狂吞噬周围的元素能量，而莫凡虚弱的躯体根本无法制衡这股力量，随时可能被彻底反噬。
他走到床边，伸出右手按在莫凡的手腕上，温和的水元之力顺着指尖涌入莫凡体内。这是水系高阶的 “润脉术”，以往用来梳理紊乱的魔能百试不爽，可今天刚接触到莫凡体内的魔能，江小淼就脸色一变。
淡蓝色的水元之力刚进入莫凡的经脉，就被一股狂暴的暗红魔能瞬间吞噬，紧接着，更猛烈的魔能反噬顺着手臂涌来，江小淼踉跄着后退两步，指尖传来阵阵灼痛。“怎么会这样？”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水元之力竟然被完全压制，这在以往根本不可能发生。
“别白费力气了。” 莫凡自嘲地笑了笑，笑容虚弱却带着惯有的倔强，“这玩意儿跟跗骨之蛆似的，越治越疯。” 他刻意避开江小淼担忧的目光，看向医疗点破损的窗户，外面是正在重建的城市，废墟中偶尔传来幸存者的欢呼，可这些声音落在他耳里，却让他更加焦虑。
他不怕死，从踏入魔法世界的那天起，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他怕，怕自己彻底失控，变成像那些海妖一样的怪物。保卫战中恶魔形态下那种嗜血的冲动还历历在目，若是下次失控时身边站着的是兄弟，是无辜的幸存者，他不敢想象后果。
江小淼没有放弃，他从怀中取出水纹密钥，水晶表面的古水纹在蓝光中亮起：“萧院长的笔记里说，水脉之力能净化一切邪祟，我再试试。” 他再次靠近莫凡，密钥的蓝光与定海珠的光芒交织，形成细密的光网笼罩在莫凡身上。
这一次，水元之力变得更加温和，如同春雨般渗透莫凡的经脉。莫凡能感觉到一丝清凉顺着经脉蔓延，灼痛感似乎缓解了些许，可仅仅片刻，体内的恶魔之力就再次爆发，暗红的魔焰从他的毛孔中窜出，瞬间冲破了光网。
“凡哥！” 张小侯惊呼着扑上前，却被江小淼拦住。
莫凡的双眼此刻布满了暗红的血丝，瞳孔中闪烁着暴戾的红芒，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暗红的火星在指尖跳跃。他死死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显然正在强行压制体内的力量。“滚…… 别过来！”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嘶吼，充满了痛苦与恐惧。
江小淼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他能感受到莫凡内心的挣扎，那是对失控的恐惧，对伤害兄弟的担忧。“凡哥，我们不会让你有事的。” 江小淼的声音异常坚定，“我已经联系了帕特农神庙的治愈法师，他们明天就到，一定有办法的。”
莫凡没有回应，只是缓缓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过了许久，他才再次睁开眼，眼中的红芒褪去些许，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小淼子，帮我个忙。” 他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如果…… 如果我真的失控了，你就用水华天幕困住我，别留情。”
江小淼的心猛地一沉，刚想拒绝，就看到莫凡眼底深处那丝绝望的恐惧，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水纹密钥：“不会有那一天的。”
张小侯端来一盆清水，小心翼翼地为莫凡擦拭脸上的冷汗。他的动作轻柔得不像个风系法师，手指拂过莫凡额角时，忍不住想起影鼠牺牲前的模样 —— 当时影鼠也是这样，用毛茸茸的爪子为受伤的自己擦汗。“凡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组队执行任务吗？” 张小侯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当时你为了救我，硬生生扛了独眼魔狼一爪，现在想想还后怕。”
莫凡愣了一下，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虚弱的笑容：“那时候你小子还哭鼻子呢，说以后要罩着我。”
“我现在也能罩着你！” 张小侯急忙说道，语气带着几分急切，“你好好养伤，重建的事有我和小淼，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他说着，将一块干净的毛巾盖在莫凡的额头上，指尖却在不经意间颤抖了一下 —— 他多希望自己能像影鼠一样，为莫凡分担些什么，可现在除了守在床边，他什么也做不了。
夜幕悄然降临，医疗点的灯光逐渐黯淡下来。江小淼还有堤岸加固的工作要做，临走前他特意在莫凡的床边布下了三层水纹结界，一旦有魔能失控的迹象，就能第一时间发出警报。张小侯则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寸步不离地守着，手中紧紧握着风系法杖，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莫凡躺在床上，听着身边张小侯均匀的呼吸声，心中泛起一丝暖意，可更多的还是恐惧。他闭上眼睛，试图进入冥想状态，却发现脑海中全是恶魔形态下的杀戮画面，那些破碎的嘶吼声、惨叫声如同魔咒般缠绕着他，让他头痛欲裂。
就在这时，医疗点外的阴影角落里，一道冰冷的视线正透过破损的窗户，死死锁定在莫凡身上。
拉斐尔靠在布满裂痕的墙壁上，银白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寒光。他穿着一身绣着圣裁院徽章的黑色长袍，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巴。手中的银色权杖轻轻敲击着地面，每一次敲击都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光痕，将周围的阴影牢牢控制在自己身边。
作为圣城派来的 “银眸审判者”，他的任务是监控一切异常的魔法波动。自从莫凡在保卫战中展现出恶魔化的力量后，那股独特的黑暗波动就如同黑夜中的灯塔，瞬间吸引了圣裁院的注意。拉斐尔已经在这里潜伏了整整一天，将莫凡失控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录在魔法卷轴上。
“恶魔之力…… 竟然已经侵蚀到这种程度。” 拉斐尔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银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在圣裁院的教义中，恶魔系魔法是最肮脏、最危险的力量，所有使用这种力量的法师，最终都会沦为毁灭的奴隶。
他抬手抚摸着权杖顶端的水晶球，水晶球中立刻浮现出圣裁院的通讯符文。“编号 739，目标状态：恶魔化反噬三级，失控风险极高。” 拉斐尔的声音透过符文传递出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请求启动‘恶魔与罹难者’预案，申请即刻对目标进行收容审判。”
水晶球中传来一阵细微的电流声，片刻后，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预案已受理，等候神官与判官投票结果。在此期间，密切监控目标动向，若出现大规模失控，可先行采取强制措施。”
“明白。” 拉斐尔切断通讯，银色的眼眸再次看向医疗点内的莫凡。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恶魔之力正在缓慢复苏，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而莫凡的躯体就像一个脆弱的容器，随时可能被彻底撑破。
拉斐尔缓缓握紧手中的权杖，杖身泛起淡淡的银光。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旦莫凡彻底失控，他会立刻发动圣裁魔法，将这个潜在的威胁彻底抹杀。
至于这座城市的重建，至于那些所谓的兄弟情谊，在圣裁院的规则面前，都不值一提。
医疗点内，莫凡突然打了个寒颤，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他猛地睁开眼，看向窗外的黑暗，却什么也没发现。可那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却异常清晰，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怎么了，凡哥？” 张小侯被他的动静惊醒，揉着眼睛问道。
“没什么。” 莫凡摇了摇头，重新闭上眼睛，可心脏却在疯狂跳动。他不知道，一道来自圣城的死亡阴影，已经悄然笼罩在自己头顶。而那份正在圣裁院高层酝酿的预案，不仅关乎他的命运，更将牵动整个魔都的未来。
夜色越来越深，明珠塔顶的守护蓝灯依旧亮着，照亮了废墟中的重建之路。
可在这片希望的光芒之下，一场新的危机正在悄然酝酿，而这场危机的核心，正是那个为守护城市而濒临失控的少年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