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已不能称之为黑夜。
轰鸣的炮火、升腾的烈焰，将天幕一遍遍撕裂，又一遍遍点燃。
没有舞台剧里那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回合，这里的厮杀从入夜到破晓，从未停歇。
士兵扣动扳机的手指早已冻得僵硬，顶在最前面白刃相接的战士更不必说，十之八九都已成了雪中沉默的躯体。
异种至今没能压到战争堡垒之下，不知为何，它们后方再也没有新的黑影涌来。
在不计代价的火力之下，大家就像收割稻子一般，一片又一片异种倒下。
当然，死去的人类只会更多。
谁也说不清过了多久，谁也数不清斩杀了多少，直到天光与硝烟交融的那一刻，才有人猛然发觉，眼前，似乎已再没有站着的怪物
“赢了...我们赢了吗？”
“扑通——”
倒在雪地上的声音在战场中接连响起。
所有人不管不顾，哪怕地上满是血泥也无所谓，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已经力竭到了极致。
他们就这么倒在雪地上，贪婪地呼吸着幸存者才能享用的空气。
整片战场，已彻底沦为地狱。几乎看不见一具完整的躯体。
不论是人还是异种，所有的尸体都只剩下支离破碎的残块，混着血与雪，只能从身体的特征分辨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同胞。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有人开始从满是血水的雪地中爬了起来，开始翻找着战场上的伤者。
没有。
一个都没有。
这些尸体有的只剩下半个头颅，有的少了一条胳膊一条腿，有的被烧成了炭。
这些尸体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家中的顶梁柱，此时却都死在了这片已经重归寂静的战场之中。
等到又过了许久，众人似乎都开始缓过神来。
一声接一声的嚎哭，震得雪地都在发颤。
整片战场，被一种近乎凝固的悲戚笼罩。
战争堡垒中，王珂的眼球中爬满了红色血丝。
他想要转身，却发现自己的双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早就已经变得发麻。
王珂动了动被寒风吹得干涸的嘴唇，一阵沙哑的声音从他的喉咙深处发出：
“清点战场...看活下来多少人。”
一旁，陪着守了一夜的副将却是面露喜色，开口道：
“王将军，我们赢了。”
听到副将的话，王珂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神采，但很快又归于沉寂。
“没错，我们赢了...但是事情依然不对劲，昨晚要是异种继续增兵，我们不见得能守得下来。”
“但是怪就怪在，我们明明已经疲软了，但是那些异种却在不知不觉中停止了增援，甚至他们也没有撤退，而是放任战场上的异种全部被我们杀死...古怪。”
“而且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王珂僵硬的转过头来看着副将：“那些最初出现的、像巫师一样没被记录过的异种，在战斗不知持续多久之后...全部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会...会不会是在混战之中被杀死了？”副将面色也是一顿，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王珂狠狠瞪了他一眼，声音陡然转厉：“战场上，哪来那么多会不会跟有可能！”
“你少算一环，就可能多死一万人！”
“这件事必须列入重点监视，第一时间传回主城。”
“另外...”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统计完伤亡后，向主城请求增援，今夜活下来的每一个人全部要进行严格的心理治疗。”
王珂摆了摆手，神情难掩疲惫。
他已年近六十，到底不是几十年前那个不知疲倦的年轻人了。
这一夜厮杀下来，腰背酸疼，浑身骨头都像要散架。
可他一句抱怨也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比起自己这点累，那些永远倒在雪地里的士兵，又能说什么呢。
“王将军，您忘了，昨晚开战的第一时间，我们就已经向主城求援了。”
副将在一旁说道。
王珂恍然大悟，随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也是，按照自己的习惯，这种战报怎么可能不第一时间进行传递呢。
看着一瘸一拐走下城墙的王珂，副将眼神复杂，最终只是叹息了一声。
等到了临时的休息室内，王珂并没有脱下身上的轻甲，而是站在房间内久久没有动作，似乎陷入了一种难以摆脱的情绪。
半晌后，他的眼泪突然像是决堤了一般哗哗流下。
“走好...都走好...”
“别怪我心狠啊...”
王珂有些苍老的面容下，一声声呜咽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深处传出，已经苍白的头发也跟着呜咽声微微颤抖着。
那些倒在雪地中的士兵他们难道就不想活吗...
他们难道就不想回家吗...
他们难道就不想被别人守护吗...
明明那些士兵都还年轻，都还拥有无限的可能和未来，但是现在...
王珂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狠狠揉了揉自己已经起了皱纹的脸庞，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只是看起来，似乎又更加苍老了一些。
他王珂什么都懂，但是战争哪里能不死人呢，前线的战斗越激烈，说明敌人的强度也就越高，也代表着一旦前线失守，后方的威胁也就会越大。
他都懂...但是无能为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珂的脸上又重新恢复到了面无表情的神色。
他望着战场的方向，有些佝偻的身体慢慢伏下，跪倒在地面上。
“咚——”
“咚——”
“咚——”
连着三个响头，王珂的额头已经微微泛红。
他缓缓直起身，拖着疲惫到极点的躯体挪到一张木椅边，沉沉坐了下去。
战争堡垒之外，天，终于彻底亮了。
幸存下来的士兵们不断在雪地上翻找着同胞们的尸体。
其实不止是尸体，有些人心里还在幻想，会不会有重伤或者昏迷的战友还被埋在雪地中。
但实际上他们心里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这个天气，在雪地上躺了几个小时，就算原本还没死，现在也要被冻死了。
不少人边找边哭，也有不少人边找边吐。
“将军，根本没办法收集尸体...场面实在是有点太混乱了，尸首几乎都是残缺的。”
副将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有些出神。
片刻，他才像回过神来，望向那片早已浸透暗红的雪地，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
“那也要找。”
“把我们的人...哪怕只剩一只手、一条腿，都找回来，和那些恶心的异种尸体分开。”
“然后...”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
“就地焚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