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完全褪尽时,原始森林的呼吸裹着松针与野薄荷的清苦,在苔痕斑驳的岩石间游走。
赫斯提亚悠闲地沿着被鹿蹄踏出浅痕的小径再往深处漫步。
水声突然撞进耳膜——不是潺潺,不是叮咚,是千万匹素绢被扯断的轰鸣,混着雷霆未歇的震颤,直往她肺腑里钻。
这声音如此宏大,以至于连脚下的土地似乎都跟着微微颤动。
“距离记忆女神所在帕尔纳索斯山,还有一段路程。要不然先停下来去看看那水声的方向?”
赫斯提亚忍不住思索,脚步却从未停下,反而无意识地转过那株三人合抱的橄榄树。
瀑布便劈头盖脸砸了下来,她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它从三百步高的峭壁上倾泻,原是雾水融成的溪流,到了此处却化作千万道银链,撞在黑黢黢的花岗岩上,碎成雪沫与水雾。
这时,赫利俄斯的阳光正从云隙里漏下一缕,穿过水幕时被揉成七彩的纱,在潭边的蕨类植物上织出流动的光斑。
那些被水汽浸润了千年的岩石,表面爬满翡翠色的苔藓,缝隙里挤出生机勃勃的石韦与景天。
甚至有几簇淡紫的仙客来,将花瓣浸在水雾里,像谁遗落的半湿胭脂。
潭水藏在瀑布的正下方,是个不规则的椭圆。
深浅难测的水面泛着幽蓝,像一块被揉皱的天青石,又似沉在海底的星子。
瀑布的轰鸣在这里被揉碎,化作细密的涟漪。
每一滴飞溅的水珠落下时,都在潭心荡开一圈银亮的纹路,旋即被更深的幽蓝吞没。
偶尔有片枫叶或松针飘落水面,便成了载着光的船,顺着水流绕开潭心突兀的岩石,往林子里更暗的方向漂去。
赫斯提亚来到潭边,便感觉到这里的空气凉得发甜。
混着水汽与腐殖土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那是深潭里的水草在悄悄吐纳。
潭底下的水草的叶片细长如丝,缠着几枚青灰色的螺壳,随着水流轻摇;
偶尔有小鱼掠过,鳞片闪着碎金般的光,也不知是凡俗的鲦鱼,还是宁芙们遗落的鳞粉所化。
“这水潭好美,而且竟然有神性,难道是天然形成的?”赫斯提亚通过自己的神性,感应到这里的特殊之处,不禁喃喃低语。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赫斯提亚便脱下了衣裙,玉足慢慢地伸进潭里,顿时一阵冰凉袭来,可还未消退,紧接着那股神秘的神性传来。
她只感觉到自己因赶路而疲惫的身体,重新变得轻盈,活力满满。
原本的好奇心彻底旺盛起来,赫斯提亚兴奋地翻阅脑海里的知识与感受相对应后。
她终于有了明悟,嫣然一笑:“象征青春的神潭,既然被我发现了,那么归我所有了。”
“不过,先让我好好地沐浴一番。”赫斯提亚愉悦地自言自语。
然后她步步生莲地走进深潭深处,瀑布坠落深潭而形成的水雾,瞬间遮盖并模糊了她的身影。
与此同时,远在天际的赫利俄斯,正驾着他的太阳马车,在云层之上,心头却充斥着烦躁和犹豫不决。
他厌倦了这种永无休止的争斗,无论是提坦之间的权力倾轧,还是众神的尔虞我诈。
而且,他曾听厄俄斯在他耳边日复一日地规劝,关于宙斯的强大与俊美,关于他过人的智慧与领导力,但赫利俄斯却只感到一阵烦闷。
作为太阳的化身,他习惯了独行,习惯了日复一日的循环,为世间万物带来光明和温暖,而不是去分辨谁是正义,谁又是邪恶。
他并非怀疑宙斯的实力,只是厌倦了被卷入了一场他并不想参与的战争。
而他所肩负的责任,却不允许他置身事外。
他凝视着下方,目光如炬,努力地让自己的思绪沉淀下来,试图将那团纠缠不清的烦闷,像阳光下的水雾一样蒸发殆尽。
最终,他来到一处上空,让他的神兽——太阳神马停了下来。
他努力地保持心平气和地说:“皮洛斯、埃同、埃格勒和菲拉奥斯你们先待在这里,我要去那个神潭沐浴一下,顺便散散心。”
“嘶嘶嘶嘶!”四匹太阳马同时回应它们的主人,随即安安静静地注视着赫利俄斯离开。
赫利俄斯收回自己所有的光芒,毫无声息地出现在神潭边,脸上露出舒适的神色,不禁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缓慢而优雅地解开身上的酒红色锦袍,直到赤裸着一身健壮的肌肉。
每一块肌肉线条都流畅而有力,仿佛蕴含着太阳的力量。
就在他刚打算下去沐浴时,眼角一撇,顿时睁大眼睛,瞠目结舌。
只因水雾中出现了朦胧又婀娜多姿的身影,正边愉悦地哼着歌,边优雅地沐浴着,因此还未发现他。
直到水雾逐渐消散后,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身后有炽热的视线,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
“我记得这里没有任何生命才对,难道是野兽吗?”赫斯提亚心中纳闷,不解思索,便打算转过身去看看。
然后,赫斯提亚彻底暴露在赫利俄斯的面前,也让她看到了赫利俄斯的身体。
顿时间,赫斯提亚因震惊而目瞪口呆,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男神的全裸,并且以这种不雅的方式相见。
赫利俄斯尴尬地眨了眨眼,情不自禁地解释:“美丽的女神,这是一场误会,我并不知道你会在此沐浴,我……”
没等赫利俄斯说完,赫斯提亚就感到羞耻,满脸通红,也不知是看了赫利俄斯那健美的身体,还是为自己感到绝望。
她双手捂住胸口,迅速地蹲进深潭里,怒火冲天地失声尖叫:“咿呀咿呀呀!!”
“你个变态!!还不赶紧滚开,难道打算让我光着身子吗?”
赫利俄斯迟钝地反应过来,没了太阳神的威严,俊美的脸上也迅速红了起来,尴尬地离开,并将自己的衣服拿走,往另一边躲着。
眼见他如此识趣,赫斯提亚也不再犹豫,果断地闪现到潭边,二话不说直接把自己的衣裙穿上。
“我一定要狠狠地教训他,可是他好像也是强大神灵,万一打不过呢?”
赫斯提亚穿好衣服,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开始思索那个让她又羞又怒的家伙。
她本以为对方只是个普通的野兽,谁曾想竟是个全裸的男神,而且那副身躯……
她强迫自己不去回忆,但脑海中那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蕴含着光明力量的每一寸肌肤,却像烙印一样挥之不去。
猛然间,她注意到深潭的水面浮着层薄金,像是谁把碎金箔揉进了琉璃里。
一阵风掠过潭边老松的枝桠时,松针上的光斑簌簌落进潭心,荡开一圈圈鎏金的涟漪。
而刚刚那个家伙此时就立在这波动的光晕中央,连影子都被淬成了熔金质地。
她不由自主地向他的方向看过去,想要仔细辨别他到底是谁,好决定是战是逃。
然而,当她的视线触及对方的瞬间,赫斯提亚的瞳孔中竟染上太阳的色彩。
她惊诧地发现,他的金发并非寻常的金色,它像是被正午的日轮反复淬炼过,每一缕发丝都流淌着液态的光。
那双赤眼更是让她心头一震,比熔浆更炽烈,比落日的余烬更灼人。
里面翻涌着活的火舌,仔细看去,竟能瞧见细碎的星芒在火海里沉浮,像是他把星辰揉碎了掺进眼底。
“天哪……这……!”
赫斯提亚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一时间羞愤、尴尬、一丝丝难以言喻的敬畏与好奇交织在一起,让她彻底愣在原地。
当他注意到赫斯提亚的视线时,故意不在意地垂眸看向水潭,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自觉的颤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按理说不是应该听从神王的律令吗?”
赫利俄斯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先发制人。
他抬起头,那双赤眼直视着她,眼底的火舌跳动,却没有灼人的热度,反而像是在仔细端详一个有趣的火花。
当他与赫斯提亚的视线碰撞时,他身上的日光缎长袍泛出流动的金斑,袍角金线绣着的日轮中,红宝石随着他的呼吸明灭,仿佛衣服本身在呼吸。
腰间系着条暗金色的腰带,上面挂着七枚青铜铃——那是他驾太阳车时用来计时的,此刻却静悄悄的,许是怕惊碎了潭边的寂静。
“美丽的女神,这世间有太多权力与纷争,我只是想找个地方……洗掉它们。”他的声音像被阳光晒过的蜜,带着点沙哑的温暖。
他指了指脚下的神潭,“这潭水有神性,我以为它能帮我洗涤内心的疲惫,没想到……会撞见更令人心神荡漾的风景。”
赫斯提亚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她意识到他话里有话,羞恼地反驳:“不用再说那件事!还有分明是你故意的!”
赫利俄斯见她气得像只炸毛的小兽,非但没有恼怒,反而露出一丝难得的、有些笨拙的笑容。
他摇了摇头,认真地解释:“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
如果我知道这里有这样一位美丽的女神,我一定会敲响我的七个青铜铃,提前告知你我的到来。”
他抬了抬腰间的铃铛,它们在日光下闪着流光,却寂静无声。
“为了表达我的歉意,这是水潭的潭心,也是神性的来源,送给你了。”
他的声音温柔而诚恳,话音未落,潭心突然泛起剧烈的涟漪,一片巴掌大的潭珠浮出水面。
随即俯身拾起,赤眸里映着潭珠的纹路,也映着潭水的波光,倒像是把整座深潭都收进了眼睛里。
紧接着,赫利俄斯仰首挺胸地站在赫斯提亚的面前。
他忽然低头,赤眸逼近赫斯提亚的眼睫,响起温和而磁性的声音:“美丽的女神,吾是象征太阳的化身——赫利俄斯,不知可否知道你的名字?”
这时,风掀起他的衣摆,日光缎上的金斑簌簌作响,连深潭的水面都跟着震颤。
他站在那里,像是一团行走的太阳,却又比太阳更温柔——因为太阳只会燃烧,而他,连光芒里都浸着岁月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