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周后，Guard身体算是基本康复了。
回想起来，参加战斗，获得胜利，然后撤退——在过去的时光中重复了千百次。
所以说，他应该十分了解自己在做什么才对。
“为什么只是待在这里……”
罪恶感和自我嫌恶紧紧黏附在胸口没有离去。
不明白让人想要抓狂的焦躁感从何而来，在不知道如何平息紊乱呼吸的情况下，Guard只能任由梦魇和冷汗一次次光顾全身，在被褥和病榻上难受挣扎。
“可恶，明明伤口都愈合了。”
因为情况太过异常，导致又无处可去只能守在他床前的梅菲斯特不断大声诅咒。
“不是生理问题。”凯文断言，“我看他就是太闲了。”
“你需要一份工作。”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但Guard被迫开始在整合运动中进行“劳动改造”。
“凯利凯利！快点起床！今天说什么也要和大学生他们一起把城市中心区域的主干道清理出来！呃，你还得带上罗德岛的那个谁！”
“唔……五分钟……”
“不准！作为过来人你哥哥我可是很清楚，一旦被被窝封印住人就没救了！会死哦！人生直接完蛋而且会变成一滩灰！”
“这种话骗浮士德他们都不够格！骗骗那个大学生还行！还有你边讲话边诅咒人是怎么回事……喂，慢着慢着，痛！痛痛痛！不准拉我的耳朵！”
本来清晨还很静谧的空气，被隔壁房间鸡飞狗跳吵闹声给搅成浆糊。这份混乱一直持续到餐桌上——说是餐桌，根本连像样的桌椅都没有。
为了培养孩子们良好的用餐礼仪和习惯，为数不多的餐桌和餐具被阿丽娜当作教学实践用品。于是他们这样的成年士兵，只能端着木制餐具，三三两两围着食堂棚子排队打饭。
“哦，是你……之前没见过你呢。是新加入的成员吗？来，伸手，多给你一勺浓汤。”
那位戴着被角戳破的厨师帽的萨卡兹厨师长突然就凑到Guard跟前，一边打量他一边这么说，手上打饭的动作却没有停。
等Guard反应过来，碗里已经沉甸甸。后面负责“押送”他的凯利，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不公平！抗议！我要举报！”
“好！凯利说他要多来一份生野菜！”
坏心眼的厨师长大叔用汤勺敲了敲锅沿，朝后面吆喝。
话说回来，今天的早餐是土豆浓汤和夹着野菜的青稞饼，昨天也是，前天好像还是。
“不管怎样，至少味道不差。”
结果就这样在凯利喋喋不休的抱怨中结束了早餐时光。
然后是白天密集的清理作业。拆除罗德岛留下的未爆源石炸弹，清除天灾过后散落各处的活性源石结晶。
吃得粗糙，干得繁重，每天都累得像条死狗。晚饭过后，基本只能瘫在床上，连手指都不想动。
第二天如此，第三天亦然……日子被简单粗暴的工作填得满满当当。整合运动的人似乎完全没把他当外人，或者说当俘虏，使唤起来极其自然随意。
——直到那个再次被梦魇惊醒、无法入睡的深夜。
“从前，在埃及街旁的一所房子里，居住着一只几乎完全用瓷料制成的小兔子。他的名字是爱德华。他长着瓷的胳膊、瓷的腿和瓷的爪子、瓷的躯干和瓷的鼻子。他的胳膊和腿被金属线连接起来，这样他的胳膊肘儿和瓷膝盖便可以弯曲……”
好古怪的开头。这种脆弱的种族怎么可能在这片残酷的大地上生存？……不过，熟悉的声音像是有魔力，牵引Guard不由自主循声而去。
没走多远，他便看到了那个身影——坐在一个粗糙的树墩上，黑色的兜帽边缘在摇曳的烛火中泛着微光。一圈小小的身影围坐着他，像在参加一场秘密的睡前故事会。
是博士。
但又不太像，至于哪里不像，他想再看看。
“那只小兔子很是自鸣得意，而且理由充足，他为一个名叫阿比林的女孩所拥有，她对他关怀备至，崇敬有加。可是后来有一天，他被丢失了——”
Guard起初还分神观察着博士讲故事的姿态，但随着情节展开，他的注意力也被那字句牢牢抓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静静地杵在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五分钟过去，博士坏心眼卡在吊胃口的地方，“就这样，爱德华落入了漆黑冰冷的大海。”
“咳咳，今天的睡前故事环节到此结束。老规矩，只有按时睡觉的好孩子才可以在明天同一时间收听爱德华接下来的奇妙之旅。”
这样的场景一定已经重复了很多次，尽管断在如此令人心痒的地方，孩子们还是乖巧地道了谢，表达了对后续故事的期待，然后互道晚安，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广场上只剩下博士一人。
“睡前故事会已经结束咯，还不回宿舍睡觉吗？”
声音穿越黑暗袭来，没等Guard回应，博士便自来熟地拍了拍身旁的树墩，“我记得这几天你和凯文他们一起负责清障工作，还不去休息？身体扛得住？”
“不……我还好。”他下意识否认，“我是说……虽然身体很累，但是睡不着。”
“好家伙，是我羡慕不来的体质。”
听了他的话，博士双手抱胸后仰，看起来深受打击。
——被莫名其妙羡慕上了。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差点让Guard脸上整合运动的面具裂开。
“不过，”博士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认真了些，“你看起来像是在硬撑。就算睡不着，闭目养神也是好的，我强烈建议你试试……”
没有一开始戳穿，而是用开玩笑的言行来拉近距离——博士原来是这样心思细腻的人吗？
一股迟来的、深沉的悔意瞬间涌上心头。
真是，罗德岛的大家，无论是谁都好，为什么自己没有再花时间多了解他们一点呢？
哪怕只是一丁点也好，至少能多掌握一些线索——
“——嘶！”
涌起后悔的瞬间，锐利的痛楚再度蹿至胸口。开始察觉到这股焦躁的原因，但是Guard能做的，只有默默将视线投向深邃的夜空。
“今晚月色真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博士歪了歪脖子，笑得像是个恶作剧的小孩：“是想要这么说吗？转移话题经典一百招。”
“……啊。”
看着那个在烛光中显得格外柔和的兜帽侧影，Guard的思绪鬼使神差地飘回了许多年前罗德岛的某个傍晚。甲板上，那个同样孤独伫立的背影。
如果……如果当时的自己，能鼓起勇气，哪怕只是上前一步，站在他身边……
“是呢。”
Guard轻声回应，声音低得几乎被夜风吹散，却又无比清晰地落在这片寂静里：
“今晚月色真美。”
现在的开始，从现在开始，也还来得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