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辉谷的雪总下得绵密，药庐檐角的冰棱挂了半尺长，垂下来的水珠冻成细珠，滴在阶下的青石板上，敲出“嗒、嗒”的轻响，慢得让人心慌。相柳和望舒靠地脉灵气疗伤的这些日子，屋里的炭盆就没熄过，可总像有股寒气从门缝钻进来——不是冬雪的冷，是藏在谷外的阴。
每次引地气入体，都是场硬仗。相柳盘腿坐着，指尖凝着淡蓝的空间力，像在拆一团乱麻似的，把猛得像野马的地气一点点捋顺，再送进自己经脉里。才半个时辰，他额角的汗就顺着鬓角往下淌，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经脉里的旧伤还在扯着疼，每多引一分灵气，那疼就重一分。望舒坐在他对面，眉心的建木绿光忽明忽暗，像株被风吹得晃的苗，她得用本源裹着地气，怕它太烈，伤了相柳。
“歇会儿吧。”望舒见他指节泛白，赶紧收了力，递过块温热的帕子，“你今天已经撑得够久了。”
相柳接过帕子擦了擦汗，却没睁眼，只低声道：“再试试，能多恢复一分，后面应对起来也多一分底气。”他知道，谷外的眼睛没断过——石坚说，有装成采药人的在谷口转，还有人夜里放妖兽探结界，那些气息里，混着他太熟悉的幽冥邪味。
窗外的天越来越沉，铅云压得低，连远处的山尖都瞧不见了。相柳终于睁开眼，望着灰蒙蒙的天，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膝头——那是他当年在辰荣军营筹谋时的习惯，一敲，就说明心里的弦绷紧了。
“地气的波动太明显了。”望舒也看向窗外，声音轻得像怕被人听见，“就像黑夜里点了盏灯，想不引人来都难。”
相柳点头，指腹蹭过掌心的老茧：“皇甫圭和那些幽冥余孽，都在等。等我们露破绽，等一个不得不出去的由头。”
这话刚落没半个时辰，药庐的帘子就被猛地掀开，石坚闯进来时，身上的雪沫子都没顾上拍，冻得通红的手里攥着枚传讯玉符，红得像要烧起来，握在手里都发烫。
“军师！望舒姑娘！出事了！”他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急得话都说不利索，“落星坡……落星坡哨站没了！百来号弟兄，全没了！”
望舒猛地站起身，扶着桌沿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落星坡？那是万妖谷和雪魂族的要道，怎么会……”
相柳接过玉符，指尖刚碰到，就觉出一股戾气顺着指尖往上窜。他闭着眼沉了片刻，再睁开时，眼里的温度全没了，只剩冰：“不是简单的突袭。敖擎和冰锋去查了，地下有血祭阵，那些弟兄的精魂血气，全被吸走了——跟当年幽冥做的事，一模一样。”
石坚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衣襟上，瞬间冻成小冰粒：“还有敖龙王……他们在黑风峡遇了埋伏！对方用了蚀魂香，还设了空间禁！敖龙王重伤，现在在凝冰谷躺着，能不能醒还不知道！冰锋将军为了护他，被抓了！”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块留影石，灵力灌进去的瞬间，黑风峡的惨状就映在了空中：满地的断刀残甲，雪地里的血冻成了黑紫色，冰锋被几条漆黑的符文锁链钉在石壁上，甲片裂了好几个大口子，血顺着锁链往下滴，滴在地上就结成了冰。石壁上用鲜血画着个骷髅头，下面一行字刺得人眼睛疼：“欲救雪魂，辰辉换人。三日为限，过时不候。”落款是个扭曲的幽冥印记。
望舒的呼吸瞬间重了，手按在胸口，建木绿光都跟着颤——冰锋是辰荣旧部里最沉稳的一个，每次巡逻都走在最前面，如今却成了阶下囚。
相柳的手死死攥着桌沿，指节都泛青了。他没骂，也没怒，只盯着那留影石里的锁链，声音压得低，却带着冰碴子：“好算盘。毁哨站挑联盟的嫌，抓冰锋逼我们出去。我们要是不去，万妖谷和雪魂族必生间隙，联盟就散了；我们要是去了，黑风峡就是等着我们的坟。”
药庐里静得可怕，只有炭盆里的火星偶尔“噼啪”响一声，像在敲每个人的心。石坚攥着拳头，指节捏得发白，胸口剧烈起伏：“军师！我们不能不管冰锋将军！我带影卫去闯！就算拼了命，也要把将军救出来！”
“冲动没用。”相柳抬手按住他的肩，指尖的力气大得让石坚一怔，“黑风峡地势险，空间裂缝多，对方还懂幽冥邪法，硬闯就是送死。”他走到墙边的地图前，指尖按在“黑风峡”三个字上，指腹磨得地图边角发毛，“他们算准了我们会去，也算准了我们伤没好透——这是阳谋，躲不开。”
“那我们就去。”望舒突然开口，抬眼望他，眼里没半分退缩，“我建木的生机能克邪祟，还能帮你稳住空间力。你说过，我们一起面对。”
相柳转头看她，见她眉心的绿光虽弱，却亮得坚定，心里那点紧绷的弦，忽然松了些。他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还凉，却攥得紧：“好，一起去。”
他转头看向石坚，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你现在去办三件事。第一，把消息密报木黎大祭司，让她稳住联盟，尤其是万妖谷和雪魂族，告诉他们人我们救，联盟不能乱。第二，调地宫最精锐的影卫，你亲自带，化整为零潜去黑风峡外围，等我信号再动，不许擅自行动。第三，对外就说我旧伤复发，闭关了，谁来都不见。”
石坚用力点头，刚要走，相柳又叫住他，从怀里摸出枚刻着空间符文的令牌，递过去：“这是破空符，关键时刻能撕空间逃出去。记住，保住弟兄们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石坚接过令牌，眼眶通红，重重抱了抱拳，转身掀帘就走，连落在肩上的雪都没拍。
药庐里又静了下来，风裹着雪粒砸在窗纸上，“沙沙”响得像有人在外面窥伺。望舒看着相柳，伸手替他拂掉肩上沾的炭灰：“你的伤还没好透，去了黑风峡……”
“放心。”相柳握住她的手，指尖蹭过她掌心的薄茧——那是磨草药、画灵印留下的，“有你在，我能撑住。再说，冰锋不能等，联盟也不能等。”
两人没再多说，开始默默收拾。相柳从墙角拿起“不屈”剑，用布巾细细擦着剑刃，布巾蹭过剑身上的豁口——那是骊山时被邪链划的，至今还没完全磨平。望舒则把疗伤的丹药分门别类包好，又从怀里摸出几片建木叶，翠得发亮，她把叶子夹在最外层的布包里，指尖反复摸了摸，像是在确认。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辰辉谷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来，却照不亮谷外的黑暗。明天，他们就要走出这暂时安稳的谷，去闯那藏满杀机的黑风峡。前路是陷阱还是死局，他们不知道，只知道只要牵着对方的手，就敢往前走——为了弟兄，为了联盟，也为了守住他们好不容易才盼来的、能安安稳稳过日子的希望。
风还在刮，雪还在下，谷外的风满楼，终究是要闯一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