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辉谷的竹篱刚冒新绿,相柳苏醒的消息却没让这绿意暖透谷里的滞气。他靠在药庐的软枕上,玄袍松松垮垮挂在肩上,露出的绷带还渗着淡红——指尖凝气时总颤,连想替望舒掖下被角,都得先缓口气才能稳住手。昔日挥剑裂空间的劲,如今连护体的微光都聚不拢,每次运气调息,经脉里的疼都像有针在扎,额角的汗擦了又冒。
青沅每日来施针,针尾悬着的艾草香飘满药庐,可渡进去的真气像泼在干沙上,没等渗进经脉就散了。她收拾针囊时总叹:“军师这伤是心脉和本源一起损了,急不得,得靠日子慢慢养。”石坚听了,就搬了草药篓坐在药庐外,磨药的石臼“咚咚”响,声音比平时轻了三分——他怕吵着里面的人。
相柳倒没急。他很少问地宫的军报,也不打听联盟的事,大部分时间就坐在望舒榻边,握着她的手说话。说药圃里的活血藤爬过了竹架,说清晨有雀鸟落在窗台上啄食谷粒,说当年在辰荣军营,洪帅总把烤得最香的兽肉塞给他。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粗砂,却没了往日的冷硬,连尾音都带着点软——像是怕惊着沉睡的人。
转机来在半月后的深夜。
月华从窗棂露进来,在地上铺了层薄霜。相柳握着望舒的手,指尖还在摩挲她腕间的脉搏,刚想轻声说“今晚的月亮很圆”,掌心里突然传来一丝轻颤——是望舒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他浑身僵住,连呼吸都忘了。过了片刻,那手指又动了,这次更明显,像刚破茧的蝶翼,轻轻蹭过他的掌心。紧接着,望舒的眼睫颤了颤,缓缓掀开道缝,眼里先是空茫,过了会儿,才慢慢聚焦在他脸上。
“相……柳?”她的声音像被风吹干的草,细得几乎听不见,唇瓣干裂得起皮。
相柳的喉结滚了滚,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他只能重重点头,手攥得更紧,指节都泛白——那是失而复得的慌,是怕这一切只是梦的急。眼泪从望舒眼角滑下来,滴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没再说话,只是用尽力气,回握了他一下。
青沅被动静惊醒,提着药灯跑进来,看见望舒睁着眼,手里的灯差点摔了。她摸了摸望舒的脉,又看了看她眉心的建木绿光,眼眶一下子红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本源还在,慢慢养就回来了。”
望舒醒后,药庐里的气终于活了。
她恢复得比青沅预想的快,或许是建木种子的生机太韧。虽然还不能下床,却能喝些灵草熬的粥,神智也清明了。每次青沅来换药,她最先问的总是相柳的伤:“他昨天是不是又疼得没睡好?”“他手里的药碗是不是又颤了?”
石坚忍不住,把相柳背着她从骊山回来的事说了——说他踩破了草鞋,脚底全是血;说他为了护她,用背挡过弩箭;说他晕过去前,还攥着石坚的胳膊喊“先救望舒”。望舒听着,眼泪无声地掉,再看向相柳时,眼里的心疼都快溢出来。
两人相处时,倒没多说这些苦。相柳喂她喝药,总先自己尝一口,怕太烫,木勺碰到她唇瓣时轻得像碰易碎的瓷;望舒醒着时,就用指尖凝出缕淡绿的灵气,轻轻渡进他脉里——那灵气很弱,却像股暖流,能让相柳经脉的疼缓些。
这天夜里,望舒靠在软枕上,看着窗外的满月,忽然轻声问:“相柳,等我们都好了,你还想做辰荣的军师吗?”
相柳正替她擦额角的汗,手顿了顿。他抬头看向月亮,沉默了会儿,才缓缓摇头:“当年握剑,是为了护辰荣的弟兄,为了替洪帅守那口气。现在……弟兄们有了安稳处,洪帅在地下也该松心了。”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声音很轻却很清,“我只想守着你,守着这谷,过安生日子。”
望舒的嘴角慢慢弯起来,伸手轻轻抚过他眼尾的红痕:“好。那我也不做什么木灵传人了,就做望舒——陪你种药,看云,等秋天的葡萄熟。”
月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得像裹了层蜜。
平静的日子没过上几天,木黎就拄着骨杖来了,骨珠在她指间转得飞快,脸色比平时沉了三分。
“有坏消息。”她把一块龟甲残片放在桌上,残片上的符文泛着暗紫,“巫咸的长老们推演了三天,结合骊山的痕迹,算出归墟深处藏着更可怕的东西——叫‘虚无之影’。那不是幽冥那样的邪祟,是‘无’,碰着草木,草木就没了根;碰着人,连存在过的痕迹都留不下。”
相柳和望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刚从幽冥的劫里出来,又要面对这样的威胁,可他们的手,却攥得更紧了。
“看来,咱们的安生日子,还得再等等。”望舒轻声说,指尖蹭过相柳手背上的疤——那是骊山留下的。
相柳反手握紧她,眼里没了无奈,只剩平静的决然:“等就等。反正这次,咱们还是一起。”他看向木黎,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却没了锋芒,“大祭司放心,我们会尽快好起来。这大荒,咱们得一起守。”
木黎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药庐里又静下来,窗外的月亮依旧圆,只是两人心里都清楚,新的路又要开始了。但没关系,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再远的路,也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