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天色将暗未暗,胡大柱刚收拾完农具,就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怯生生地出现在院门口,是胡大雄的儿媳妇,娟子。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头发松松地挽着,脸色憔悴,眼窝深陷,怀里还抱着她三岁的小女儿丫丫。
丫丫似乎有些怕生,把小脸埋在妈妈脖子里。
“大柱叔……桂花姐……”娟子的声音细细的,带着一丝不安和怯懦,“我……我能进来坐坐吗?”
桂花愣了一下,和胡大柱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警惕,但看着娟子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又不好把人拒之门外。
“是娟子啊,快进来坐。”桂花放下手里的活,招呼道,又对招娣说,“去拿个凳子来。”
娟子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走进院子,却没坐,只是局促地站着,眼神快速地扫过院子里那个显眼的水窖,闪过一丝羡慕。
“丫丫,叫爷爷,叫婶子。”她小声对怀里的孩子说。
丫丫只是扭了扭身子,不肯抬头。
“孩子怕生,没事。”胡大柱语气尽量缓和,也拿了个小马扎坐下,“你公公……这两天好些了没?”
提到胡大雄,娟子的眼圈立刻红了,她低下头,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还是那样……整天唉声叹气,念叨着……念叨着绝后了……喝点酒就骂人……”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地里的活也干不动了,全靠我一个人……我……我真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熬下去……”
这话说得悲切,桂花听了心里也不好受。
她知道娟子不容易,男人突然没了,公公又受了刺激,还有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要养。
“唉,日子再难,也得往前看,慢慢熬吧。”桂花叹了口气,递过一碗凉开水。
娟子接过碗,却没喝,只是捧着,目光又投向那个水窖,带着渴望:
“大柱叔,桂花姐,你们真能干……这水窖,真好……听说存了不少水?以后就不怕天旱了是吧?”
“嗯,刚蓄上,还得沉淀。”胡大柱点点头,“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瞎琢磨的。”
“这哪是瞎琢磨,这是大本事……”娟子喃喃道,眼神飘忽,“要是俺家也能有个水窖……也能琢磨点来钱的路子……也不至于……不至于……”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她家缺乏劳动力,缺乏主心骨,缺乏改变现状的能力和希望。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看着胡大柱,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大柱叔,您见识多,路子广……您说,像俺家这样的情况,地里刨不出食,又没个男人顶梁柱……后面这日子,可咋过呀?有啥……有啥活路没有?”
她没有提任何“拉帮套”的字眼,只是作为一个陷入绝境的邻居,向一个她认为有能力、有主见的长辈求助。
这种姿态,反而比胡大雄那种直接的、荒唐的请求,更让人心酸和难以拒绝。
胡大柱听着,眉头紧锁,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他知道娟子问的是实话,也是她目前最大的困境。
他抽了口烟,沉吟半晌,才缓缓开口:
“活路……总得自己找。光靠几亩地肯定不行。挖水窖,你没劳力,一时半会儿弄不成。种苹果树,周期长,也费工……眼下,或许……或许能像桂花一样,多养几只鸡?或者,编点筐篓啥的,我帮你拿到集上去卖?”
他说出的办法,都显得有些无力。
养鸡要粮食,编筐需要手艺和时间,对于一个几乎被压垮的寡妇来说,都显得格外艰难。
娟子听着,眼神里的光慢慢黯淡下去,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谢谢大柱叔……我……我再想想办法……”
她又坐了一小会儿, 沉默,偶尔逗弄一下怀里的孩子,然后便起身告辞了。
背影单薄而落寞,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
送走娟子,胡家院子里一片沉默。
桂花叹了口气:“娟子也是真难……”
胡大柱没说话,只是狠狠地抽着烟袋。
他知道,娟子今晚来,看似没提任何非分要求,但那无声的求助和绝望,比胡大雄的哭闹更让人沉重。
他同情娟子的遭遇,但也仅限于同情。
他有自己的家要顾,有自己的路要走。
那种“拉帮套”的荒唐事,他绝不会做。
但同为一个胡姓族人,看着同宗门家陷入如此绝境,他心里也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明天……”他忽然磕了磕烟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去跟村长说说他家的情况,看看村里能不能有点救济粮或者别的啥帮衬……再跟张婶她们说说,平时挖野菜、有啥零活,能带上娟子就带一把……其他的,咱也管不了太多了。”
这或许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有限度的善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