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墨蓝色的夜幕彻底吞没，便利店的白炽灯再次成为这片街区最醒目的存在。
我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看着姜暮雨慢吞吞地将“营业中”的牌子翻转过来。
红宝则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刻扑向零食架，而是蹲在窗台上，碧绿的眸子警惕地扫视着窗外愈发浓重的黑暗，蓬松的尾巴不安地轻轻拍打着窗框。
“不对劲……”
她小声嘀咕，耳朵机警地转动着，
“老板，
今晚……
太安静了。”
确实。
往常这个时候，即便没有“特殊顾客”，也该有些夜归的活人，或者野猫野狗弄出的动静。
但此刻，窗外万籁俱寂，连风声都消失了，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黏稠的沼泽。
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从四面八方缓缓挤压过来，让人心头发闷。
姜暮雨没有像往常一样瘫进椅子，而是站在收银台后，双手插在兜里，目光沉静地望向窗外那片化不开的浓黑。
他的脸上没有了惯常的懒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平静，平静底下却仿佛有暗流涌动。
“鬼门关快关了。”
他淡淡地说，声音在过分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最后的机会，
总有些……
不甘心的，
或者……
被卡住的，
会变得格外躁动。”
他话音刚落——
滋……
啦……
头顶的灯管猛地开始剧烈闪烁，明灭的频率快得令人心悸，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
冰柜发出不堪重负的低沉哀鸣，自动门无缘无故地开合了一次，发出空洞的“欢迎光临”电子音，又猛地关上。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阴冷、混乱、充满绝望和疯狂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般从门缝、从通风口、甚至从墙壁本身渗透进来！
那气息中夹杂着无数细碎的、充满负面情绪的呓语、哭泣和嘶吼，仿佛有成千上万的怨灵在同时尖啸！
“来了……”
红宝全身的毛瞬间炸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慑性呜咽，碧眼死死盯住门口。
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不再是清脆的响声，而是变成了急促、疯狂、毫无规律的撞击声，像是被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同时捶打！
塑料门帘剧烈地抖动起来，仿佛外面有千军万马在试图涌入！
门帘上开始浮现出一个个扭曲的、痛苦挣扎的手印和脸孔轮廓！
不止是门口！
四周的墙壁也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墙皮簌簌掉落，隐隐有更多模糊狰狞的影子试图穿透阻隔挤进来！
整个便利店仿佛变成了一座正在被无数恶灵从外部和内部同时冲击的孤岛！
“老板！”
我吓得声音都变了调，下意识地抓紧了身边的货架。
姜暮雨眼神一凛，猛地从口袋里抽出双手。
他左手迅速在手机屏幕上划过，这一次亮起的并非青光或白光，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暗紫色光芒，光芒中隐约有无数细密的金色符文如同锁链般流转！
他右手并指如剑，以极快的速度在身前凌空划动！
指尖过处，留下了一道道凝而不散、散发着灼热阳刚气息的金色光痕！
这些光痕迅速交织，形成了一个复杂而古老的符文，悬浮在收银台前方，散发出强大的守护力量，暂时阻挡住了那无孔不入的阴冷气息和混乱呓语！
“红宝！
守艮位（东北方）！
用你的狐火护住冰柜和后面的货架！”
姜暮雨的声音冷静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红宝没有丝毫犹豫，娇小的身躯猛地窜到便利店东北角，九条毛茸茸的尾巴瞬间完全展开、绷直！
碧眼中燃起两簇幽蓝色的火焰，她张口喷出一股凝练的、并不炽热却带着净化之力的蓝色狐火，形成一道火墙，护住了那片区域，将试图从墙壁渗透进来的几道黑影灼烧得吱吱作响，迅速退散！
“伊人！”
姜暮雨头也不回地喊我，
“去把柜台下面那个黑色木盒拿出来！
快！”
我连滚爬爬地冲到收银台下，手忙脚乱地摸出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陈旧黑色木盒，盒子入手冰凉沉重，上面刻满了看不懂的符文。
“打开它！
把里面的东西倒在门口！”
姜暮雨一边维持着身前的金色符文，抵挡着越来越猛烈的冲击，一边快速吩咐。
我用力掀开盒盖，里面是满满一盒混杂着金色砂砾和不知名植物碎屑的香料，散发出强烈的、类似檀香和硫磺混合的辛辣气息。
我抱起盒子，冲到疯狂震动的门口，不顾那些在门帘上浮现的恐怖鬼脸，将盒子里的香料一股脑倾泻在门缝前！
嗤——！
香料落地的瞬间，仿佛冷水滴入滚油，爆发出刺目的金色火花和浓烈的白烟！
一股强大的驱邪力量爆发开来，门口那些疯狂撞击的影子发出一片凄厉的惨叫，如同潮水般猛地向后退去！
门帘上的手印和脸孔也迅速淡化消失！
然而，这仅仅是暂时的缓解！
更多的、更强的混乱气息从四面八方涌来！
天花板的灯管在一阵剧烈的闪烁后，“砰”“砰”几声，接连爆裂！
碎片如雨落下！
便利店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姜暮雨手机屏幕的紫光、红宝的蓝色狐火以及门口香料燃烧的金色火花提供着微弱而摇曳的光源！
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我看到墙壁上浮现出更多、更清晰的恐怖影子，它们疯狂地冲击着姜暮雨布下的金色符文和红宝的狐火结界，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撞击声和嘶吼声！整个便利店都在微微震动，货架上的商品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老板！
顶不住了！
太多了！”
红宝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力竭的喘息，她喷出的狐火明显黯淡了许多。
姜暮雨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维持金色符文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那暗紫色的光芒也开始不稳定地闪烁起来。
“还没完……”
他咬咬牙，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
“伊人，躲到收银台下面去！
捂住耳朵！
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我依言蜷缩进收银台下的狭小空间，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
外面是鬼哭狼嚎般的巨响、物品破碎的声音、红宝的尖啸和姜暮雨低沉的念咒声……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的时刻——
我听到姜暮雨发出了一声极其悠长、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的清啸！
那啸声如同龙吟，又似凤鸣，穿透了所有的嘈杂与混乱，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古老而威严的力量！
与此同时，一股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浩瀚如海、煌煌如日的庞大气息，以姜暮雨为中心，轰然爆发！
那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所有的冲击都停滞了。
仿佛时间本身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紧接着，是如同玻璃破碎般的、连绵不绝的清脆响声！
以及无数怨灵被彻底净化消散时发出的、最终的不甘尖啸！
强光透过收银台的缝隙刺入我的眼中，让我不得不紧紧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所有的声响和光芒都平息了。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
我颤抖着，小心翼翼地从收银台下探出头。
便利店一片狼藉。
货架东倒西歪，商品散落一地，灯管碎片随处可见。
但那些恐怖的黑影、那令人窒息的阴冷气息、那疯狂的呓语……全都消失不见了。
窗外，墨蓝色的天幕边缘，隐隐透出了一丝……鱼肚白？
天，竟然快亮了？
红宝瘫倒在角落里，九条尾巴无力地耷拉着，呼呼地喘着粗气，身上漂亮的毛发被汗水（或者别的什么）打得湿漉漉的，但看起来没有大碍。
而姜暮雨……
他依旧站在收银台后，背对着我。
他的身影在朦胧的晨光中显得有些模糊，又似乎……
格外挺拔。
他缓缓转过身。
脸色是近乎透明的苍白，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黏在皮肤上。
但他的眼神，却如同被雨水洗过的寒星，清澈、深邃，带着一种经历过大风大浪后的极致平静，甚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他看了看狼藉的店铺，又看了看我和红宝，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似乎想扯出一个惯常的、懒散的笑容，但最终没能成功。
“看来……”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透支后的虚弱，
“今晚的‘损耗清单’……
有点长。”
说完，他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伸手扶住了收银台才站稳。
“老板！”
我和红宝同时惊呼。
姜暮雨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窗外那越来越亮的天空。
“天亮了。”
他轻声说，像是陈述，又像是叹息。
是啊，天亮了。
这个真正“无人入眠”的、漫长到仿佛永无止境的夜晚，终于过去了。
但我们都明白，有些东西，从今夜开始，已经不一样了。
便利店的日常，恐怕再也回不到从前那种带着点搞笑和温馨的“惊悚”了。
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揭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