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墙的阻隔只是暂时的。“海鹞子”见手下被烈焰逼退,盐田核心区域依然可望不可及,凶性反而被彻底激发。他看出守卫者人数有限,且缺乏远程攻击手段,那些火油也并非无穷无尽。
“妈的!一群泥腿子,也敢挡老子财路!”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中凶光毕露,“弓手!给老子压上去!靠近了射!其他人,找东西灭火,或者从两边绕过去!老子就不信,今天砸不烂这鬼池子!”
海盗中分出十余名弓手,借着晨光初现前最后一丝昏暗和地形的掩护,逼近到更近的距离,开始向守卫火堆和人群密集处抛射箭矢。虽然准头欠佳,但流矢纷飞,给本已伤亡不小的守卫者带来了更大的压力和伤亡。几个试图泼水灭火的工人,也被箭矢逼退。
更糟的是,海盗分出两股,试图从火墙两侧、卤水较浅的池区迂回,直插结晶池所在的核心地带。一旦结晶池被毁,即使保住其他部分,盐田也将在很长时间内无法产出合格的“白玉盐”。
赵德柱肩膀中了一箭,咬牙折断箭杆,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仍在声嘶力竭地指挥抵抗,但防线在箭雨和迂回夹击下,已岌岌可危。老葛和石头也挂了彩,勉强支撑。
云湛躲在一处被砸坏的闸门基座后,喘着粗气,箭矢不时“夺夺”地钉在木石之上。他强迫自己冷静分析:硬拼下去,寡不敌众,盐田必毁。必须想办法打乱海盗的进攻节奏,制造更大的混乱和杀伤,拖延时间,等待可能(但不确定)的城中援军,或者……撑到天亮雨大,海盗自行退去。
火油!还有剩余的!但像刚才那样泼洒点火,效率太低,且难以攻击到稍远处的海盗,尤其是那些弓手。
如何将火油投掷出去?更有效地燃烧?
一个简陋却可能有效的方案,在他被硝烟和血腥刺激得有些眩晕的大脑中闪现——燃烧瓶!
原理极其简单:易燃液体(火油),密闭或半密闭容器(陶罐、酒坛),引信(浸油的布条)。投掷出去,容器破碎,燃油飞溅,遇明火(提前点燃的布条)则瞬间爆燃,覆盖一片区域!
材料都是现成的!盐田仓库里有备用的、用于装盛零星物品的粗陶小罐,也有少量用于擦拭工具的破布!
“德柱!老葛!”云湛压低声音吼道,“带几个可靠的人,去仓库!找小陶罐,越多越好!还有破布!快!”
赵德柱虽然不明所以,但对云湛的命令已近乎本能地服从。他立刻招呼两个伤势较轻的护院,猫着腰,顶着零星箭矢,冲向不远处的仓库。
云湛则对石头和身边几人快速吩咐:“准备火折子,把能找到的布条都浸上火油!快!”
很快,赵德柱等人抱着十几个粗陶小罐和一堆破布回来了。云湛亲自动手示范:将破布条塞入罐口,留出一截,然后小心地将火油灌入罐中,浸透布条,但不过满。最后用一小块湿泥暂时封住罐口,防止火油过早溢出。
“记住,投掷前,点燃露在外面的布条!然后用力扔向海盗密集的地方,越远越好!一定要扔出去!绝不能留在手里!”云湛快速强调着要领,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第一批七八个简易燃烧瓶被迅速制作出来。参与制作的工人和护院看着这古怪的“陶罐炸弹”,脸上既有恐惧,也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兴奋。
此时,海盗的迂回队伍已经逼近到百步之内,弓手的箭矢也越发密集。
“准备!”云湛低喝,自己拿起一个燃烧瓶,用颤抖的手(不知是紧张还是脱力)划燃火折,凑近罐口的布条。
浸满火油的布条“呼”地一下燃起,火苗跳跃。
“扔!”
云湛用尽力气,将手中燃烧的陶罐朝着海盗弓手聚集的大致方向奋力掷出!其他人也有样学样,点燃,投掷!
七八个燃烧着的小火球,划破黎明前灰暗的天空,带着不祥的呼啸声,落向海盗人群!
“什么东西?!”
“小心!是火罐!”
海盗们惊疑不定,有人试图用刀拨挡,有人下意识躲闪。
“砰!哗啦——!”
陶罐砸在地面、岩石或倒霉的海盗身上,应声碎裂!罐中浸透火油的布条和剩余的燃油瞬间四散飞溅,遇明火即燃!
“轰!”“轰!”
不是猛烈的爆炸,而是数团骤然膨胀、覆盖数尺范围的诡异火焰!橘黄色的火舌伴随着黑烟猛地腾起,粘稠的火油附着在岩石、泥土乃至躲闪不及的海盗身上,剧烈燃烧!
“啊——!火!火粘身上了!”
“救我!快帮我扑灭!”
“这什么鬼东西!”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压过了喊杀声!被火油溅到、身上着火的几个海盗,尤其是靠得最近的弓手,顿时成了人形火把,惨叫着在地上翻滚,徒劳地拍打,却只会让火焰蔓延得更快!空气中瞬间弥漫开皮肉烧焦的可怕气味。
这从未见过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火焰攻击,让凶悍的海盗也为之胆寒!进攻的势头为之一滞,人群出现了明显的混乱和骚动。那几团仍在燃烧的火焰,如同地狱之门中探出的魔爪,在渐亮的天光中显得格外狰狞。
“继续!不要停!瞄准人多的地方扔!”云湛嘶声喊道,自己又拿起一个燃烧瓶点燃。
守卫者们士气大振!虽然手臂酸软,心中恐惧,但看到海盗被这“妖火”烧得鬼哭狼嚎,一股复仇的快意和求生的狠劲涌了上来。更多的燃烧瓶被点燃,投掷出去!
虽然准头依旧很差,大部分都落在了空处或仅仅制造了小片燃烧区,但那种未知的、无法轻易扑灭的火焰,以及同伴被烧得凄惨无比的模样,对海盗士气的打击是致命的。
“海鹞子”脸色铁青,看着手下陷入混乱,进攻阵型彻底瓦解。他没想到这群泥腿子守卫还有这种“妖术”般的手段。眼看天光越来越亮,细雨也变成了中雨,远处似乎隐约传来了马蹄和嘈杂的人声(也许是错觉,也许是城中援兵将至),他知道,事不可为了。
“撤!快撤!”他咬牙切齿地下令,再不甘心,也不能把手下精锐全折在这里。
海盗们如蒙大赦,再不顾什么破坏任务,搀扶着伤员(尤其是那些被烧伤的),丢下几具尸体和哀嚎的同伴,仓皇向海边退去,比来时更快地跳上接应的小船,消失在逐渐密集的雨幕和未散尽的晨雾之中。
盐田边,只剩下劫后余生的人们,以及燃烧瓶留下的、在雨中渐渐熄灭的零星火苗,混合着血腥与焦臭,构成一幅惨烈而怪异的画面。
云湛脱力般地靠坐在湿滑的池埂上,手中的火折早已熄灭。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冲刷着血污。他望着海盗退去的方向,又看了看那些燃烧瓶留下的黑色灼痕和几具焦黑的尸体,胃里再次翻腾起来,但这一次,他忍住了。
燃烧瓶,他前世只在影视和书本上见过的东西,在这个冷兵器的时代,第一次由他亲手制造并投入实战。其效果……远超预期,也远超他心理承受的预期。
知识,不仅能创造,也能……毁灭。
初试锋芒,竟是如此血腥。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混杂着雨水、硝烟、血腥和焦臭的空气。
赵德柱捂着肩膀的伤口,踉跄着走过来,看向云湛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敬畏:“先生……您……您这……”
“雕虫小技,不得已而为之。”云湛睁开眼,声音疲惫,“清点伤亡,救治伤员,加固防线……他们,可能还会再来。”
但至少,他们赢得了喘息的时间,保住了盐田的核心。
而云湛也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将超越时代的知识应用于对抗,所带来的,不仅是力量,还有随之而来的、沉甸甸的责任与……罪孽感。
天,终于完全亮了。雨丝连绵,仿佛要洗净这片土地上的鲜血与火焰。但有些东西,一旦沾染,便再难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