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记糖霜”带来的财富与声望如同滚雪球般增长,那洁白晶莹的晶体,不仅征服了岭南最挑剔的舌头,其本身也成了一种象征,一种令人艳羡又难以企及的符号。然而,这甜蜜的成功并未让云湛有丝毫懈怠。他清醒地认识到,无论是“白玉盐”还是“云记糖霜”,都依托于他带来的超越时代的知识,一旦技术扩散或被更强大的势力以某种方式攫取,优势便会迅速消弭。他必须不断开辟新的赛道,建立更复杂、更难以复制的技术壁垒。
他的目光,投向了那些随着糖霜一同被送入顶级权贵府邸的精美瓷罐。
这些出自名家窑口、造型雅致、釉色温润的小罐,固然为“云记糖霜”增色不少,但其成本高昂,烧制周期长,且终究是易碎之物。更重要的是,瓷器虽美,却不透明。糖霜的洁白,需要最纯净的包装来衬托,也需要最直观的方式向购买者展示其无瑕的品质。隔着瓷壁,终究隔了一层。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脑海——玻璃!
透明,坚硬,可塑性强,能完美展现内容物的色泽与形态!若能制成透明洁净的玻璃容器来盛放糖霜,那将是何等的惊艳?何等的独一无二?不仅如此,玻璃的用途远不止于此。窗户、镜片、器皿、实验仪器……在这个时代,透明玻璃本身就是一种近乎魔法的材料,价值连城,被誉为“透明的黄金”!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身为化学工程博士,他对玻璃的基本原理和配方并不陌生。玻璃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Sio?),来源于石英砂;需要添加碳酸钠(纯碱,Na?co?)或草木灰(含碳酸钾)作为助熔剂,降低二氧化硅的熔点;还需加入石灰石(碳酸钙,caco?)作为稳定剂,增加化学稳定性和硬度。这便是最基本的钠钙玻璃体系。
然而,知道原理是一回事,在缺乏现代工业基础、原料纯度难以保证、高温窑炉技术落后的条件下,要烧制出透明无色的平板玻璃或品质优良的器皿玻璃,无异于痴人说梦。这个时代并非没有玻璃,中国自古便有“琉璃”工艺,但多属铅钡玻璃系统,色泽浑浊,不耐温,易碎,且工艺复杂,产量极低,多为皇室或寺庙所用,与后世透明玻璃相去甚远。西方传来的“玻璃器”也是稀罕物,价格昂贵,且往往带有绿色或淡黄色(含铁杂质),透明度不佳。
但云湛看到的,不是困难,而是前所未有的机遇和巨大的蓝海!一旦他率先掌握相对成熟的透明玻璃制造技术,其带来的利益和影响力,将远超盐糖!这将是又一次降维打击!
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没有立刻声张。玻璃的研制,比制糖需要更严苛的条件、更精密的控制和更漫长的试错过程。他必须秘密进行。
首先,是原料。岭南沿海,石英砂不难获取,但需要筛选、提纯,去除铁等显色杂质。纯碱(天然碱矿)或品质稳定的草木灰来源需要寻找。石灰石更是常见。关键是配方比例和熔炼工艺。
其次,是高温窑炉。烧制玻璃需要至少1300c以上的高温,且需要长时间保持稳定。现有的瓷窑、砖窑温度不够,结构也不适合玻璃熔炼。他需要设计一种新的、能够达到更高温度的窑炉,可能是改进型的坩埚窑或池窑。
再次,是成型技术。即使熔炼出合格的玻璃液,如何将其吹制、拉制或浇筑成平整的板或形状规则的器皿,又是另一道巨大的难关。这需要专门的工具和熟练的工匠,而他目前手下,无人懂此技艺。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保密。玻璃技术的价值,甚至可能超过盐糖,一旦泄露风声,引来的觊觎和危险将无法估量。必须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从零开始摸索。
他将这个计划深埋心底,只与林薇薇进行了一次极其隐秘的沟通,着重强调了此物的潜在价值与研发的艰巨性、保密性。林薇薇虽对“透明如水晶的器物”将信将疑,但基于云湛此前创造奇迹的履历,以及他描绘的、足以“光耀千古、富甲天下”的前景,她还是给予了有限度的支持:允许云湛在糖坊更深处、更隐蔽的区域,秘密筹建一个小型的“试验工坊”,人员由云湛绝对控制,资金初期由云湛自筹(利用糖霜分成),林家只提供最基础的场地和物资渠道掩护。
云湛知道,这已是林薇薇所能做到的极限。毕竟,一个尚未见影子的“透明器物”,听起来实在太过虚幻。
他立刻行动起来。首先,他借着为糖坊购置新器皿、改进包装的名义,派赵德柱等人通过各种渠道,暗中搜集关于现有“琉璃”工艺的只言片语,重金搜罗可能流落民间的、与西域或海外玻璃相关的残片、器物,以及任何提及“烧石成液”、“凝液成晶”的古籍或传说。同时,也开始物色可靠的、嘴严的泥瓦匠和铁匠。
他则在糖坊最深处,靠近山壁的一角,亲自规划了一片区域,外围以新建仓库的名义进行遮挡。在这里,他着手设计第一座试验窑。结合记忆中的土法玻璃窑和现有陶瓷窑的特点,他绘制了草图:一个带有深厚保温层的竖式坩埚窑,使用本地能找到的最耐火的黏土混合石英砂、熟料(碎瓷片)砌筑,配备改进的、能提供更集中猛烈火焰的燃烧室和烟道,尝试通过预热助燃空气(简易风箱或利用烟道余热)来提高炉温。
原料方面,他让赵德柱去寻找最洁白的石英砂,反复水洗、沉淀,试图降低铁含量。纯碱一时没有可靠来源,他决定先使用精炼过的草木灰(主要含碳酸钾)替代。石灰石则选用质地纯净的。他将这些原料分别研磨成极细的粉末,准备进行不同配比的熔炼试验。
这一切都在极其隐秘中进行。参与此事的,只有赵德柱、周老窑工(因烧炭表现出色且嘴严被选中),以及另外两名签了死契、家人被暗中控制起来的年轻工匠。他们被告知,这是在试验一种新的、更坚固的“琉璃釉”,用于未来可能的高级瓷器装饰,要求他们绝对保密,违者祸及家人。
试验工坊搭建好的那天夜晚,秋月皎洁。云湛独自站在那座尚未点火、如同怪兽般蹲伏在阴影中的新窑前,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盐,解决了生存与初步立足。
糖,开辟了奢侈财源与品牌。
而玻璃……如果成功,将不仅仅是财富,更是一种能够改变生活方式、推动光学、化学乃至更多领域发展的基础材料!是真正的“工业之基”之一!
这条路,注定比前两者更加艰难,失败的风险极高。但他别无选择。穿越者的优势,就在于知道未来的方向。他必须将脑海中的知识,一点点变成这个时代的现实,以此构筑起无人可以撼动的根基。
他抬头望向星空,那里的星辰,仿佛透过一层无形的、等待被点亮的透明屏障,向他投来静谧的注视。
玻璃的野望,如同在心底点燃了一簇幽蓝的火焰。
这火焰,或许微弱,或许会在无数次失败中摇曳欲熄。
但他相信,终有一日,这簇火焰将燃起足以熔化砂石的高温,让那“透明的黄金”,从他手中流淌而出,照亮这个时代的更多角落。
第一步,就从眼前这座简陋的土窑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