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顺着刀口往下淌,在金属地板上积成一小滩。
林夏站着,胸口起伏,手指还死死攥着匕首的柄。刀尖微微发颤,可她的手不抖。她盯着眼前这个女人——那个叫她“妹妹”的慕清欢,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个用手术刀插进她心口却没再往前送的人。
空气里全是铁锈味、营养液的腥气,还有淡淡的樱花香。
不是真的花香。是某种化学剂的味道,混着烧焦电路的气息,钻进鼻腔,勾出记忆深处的东西——小时候发烧,母亲在床边点的那支香薰。她说那是安神的。
可现在这味道,让人想吐。
女人站在她面前,脸上的表情变了。不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平静,也不是冷笑或嘲讽。她眼里有光在晃,像是碎了的玻璃,反射出某种她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情绪。
“你比我都狠。”她声音低了下去,有点哑,“我以为……我会是你最恨的那个。”
林夏咳了一声,喉咙里泛起一股甜腥。她没擦嘴角的血,只是抬起眼,直直地看着她。
“我恨你吗?”她嗓音沙哑得不像话,“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站在这里,说我是你的影子——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现在手在抖?”
女人的手确实抖了。
那把银色的手术刀,还卡在林夏肋骨之间,拔不出来,也刺不进去。就像她们之间的关系,僵在这一步,谁都不敢再动。
“你不该活下来的。”林夏又说,声音很轻,像自言自语,“如果你真是初代本体,如果你拥有全部,那你早就死了。可你没有。你回来了。你看着他,看着沈墨寒,看你得不到的一切……所以你嫉妒。”
女人猛地抬头。
“闭嘴。”
“你嫉妒我。”林夏重复一遍,嘴角扯出一个笑,“哪怕我只是个容器,哪怕我的爱是移植来的,哪怕我连哭都是程序设定的——可他抱着我的时候,是真的。他替我挡刀的时候,是真的。他临死前叫我名字的时候,是真的。”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
“而你呢?你拥有‘一切’,可你从来没得到过他一眼真心。”
女人的手猛地一收,刀刃往里顶了一寸。
林夏闷哼一声,膝盖弯了弯,硬是撑住了没倒。
血流得更快了。
“你要杀我就动手。”她喘着气,“别拿这种眼神看我。你以为你悲情?你以为你是受害者?你不是。你是那个把别人的人生撕碎、再拼成自己想要模样的疯子。”
女人没说话。
她只是看着林夏,看着她脸上的汗,看着她咬紧的牙关,看着她眼里烧着的火。
然后,她忽然松了手。
手术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林夏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地,一只手撑住地面,另一只手仍握着匕首。
头顶传来机械运转的声音。
那些婴儿舱还在半空漂浮,胚胎残骸挂在锁链上,像风铃一样轻轻晃。有些已经腐烂发黑,有些还在蠕动,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童声:
“姐姐……救我……”
“姐姐……好痛……”
林夏抬起头,视线扫过那一片扭曲的“自己”。
她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复制。
这是惩罚。
是慕清欢对自己的惩罚。
这些胚胎,每一个都是失败品。每一个都被强行植入她的记忆、她的情感、她的执念——可没有一个能真正替代她。于是她们痛苦,她们哀嚎,她们爬向她,像在求一个母亲给她们一个死法。
而真正的母亲,站在这里,亲手制造这一切,却又下不了手终结。
“你不是来杀我的。”林夏低声说,“你是来求死的。”
女人身体一僵。
“你说什么?”
“你把我引到这里,让我看到这些,让我动手。”林夏慢慢撑起身子,血从伤口不断渗出,浸透了衣服,“你想让我杀了你。因为你活够了。因为你撑不住了。”
女人摇头,后退一步。
“胡说八道。”
“那你告诉我——”林夏一步步逼近,每走一步,地上就多一串血印,“如果你真是‘本体’,如果你真的无所不能,为什么你还要回来?为什么你还要见他?为什么你明明可以抹掉我,却偏偏要让我知道真相?”
她停在女人面前,近得能看见对方瞳孔里的自己。
“因为你怕。”她说,“你怕你才是假的。”
女人猛地抬手,一巴掌甩过来。
林夏没躲。
清脆的一声响,她半边脸瞬间红了,嘴角裂开,血顺着下巴滴下。
可她还是盯着她。
“打啊。”她笑,“再打重一点。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恨我。”
女人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她的手抬着,却再也落不下去。
“我……”她嘴唇动了动,“我不是……我不想……”
她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像极了某个瞬间的林夏。
林夏看着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塌了。
不是恨,不是怒,是一种说不出的疼。
她慢慢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术刀。
刀身沾了灰,映出两张相似的脸。
她把刀递回去。
“你要是真想死,”她说,“我不拦你。可你要想活着——那就别再装神弄鬼了。”
女人没接。
她只是看着那把刀,像是看着一把能割开命运的钥匙。
突然,头顶传来一声巨响。
咔啦——
一道裂缝在天花板蔓延,蓝色液体如雨般洒落。警报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急,更尖锐。
【系统自毁程序启动:02:00:00】
倒计时重新跳动。
林夏抬头,眯起眼。
“谁动了系统?”
女人终于开口:“不是我。”
“那就只剩一个人。”林夏转头看向角落。
沈墨寒还躺在那里,身体蜷缩,芯片猩红如血。他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撑起来,可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林夏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把他翻过来。
他脸色灰白,嘴唇发紫,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沈墨寒!”她拍他脸,“醒醒!谁启动了自毁程序?”
他眼皮颤了颤,艰难地睁开一条缝。
“……你……”他声音细若游丝,“你还……站着?”
“废话少说。”林夏咬牙,“谁干的?是不是你?”
他没回答,只是看着她,眼神涣散,却努力聚焦。
“疼吗?”他问。
“疼。”她点头,“疼得要命。”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笑了。
“那就好。”他说,“说明你还活着。”
林夏鼻子一酸,差点掉眼泪。
“你他妈别在这儿装深情了!”她吼他,“告诉我怎么停下它!”
他抬起手,指尖颤抖地指向她手腕。
S型纹路还在发烫,蓝光一闪一闪,像是在回应什么。
“你的……痛觉信号……触发了……备份协议。”他断断续续地说,“系统……以为你要死……自动……重启了……自毁程序。”
“所以是我干的?”林夏愣住。
“不怪你。”他喘着气,“你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放屁!”她一把抓住他衣领,“你要是敢死,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他没说话,只是抬手,轻轻碰了碰她脸上的掌印。
那动作很轻,像羽毛扫过。
可林夏却觉得心口被狠狠撞了一下。
“走吧。”他说,“趁还能走。”
“我不走。”她摇头,“要走一起走。”
“来不及了。”他苦笑,“我的芯片……已经烧穿了。再拖下去……谁都出不去。”
“那你告诉我密码。”她抓着他肩膀,“告诉我怎么停它!”
他看着她,忽然笑了。
“林夏。”他叫她名字,声音轻得像梦话,“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如果我的爱是程序写的,如果我的记忆是假的,如果我只是个执行任务的机器——你还信我吗?”
林夏愣住。
她看着他,看着他眼里那点快要熄灭的光。
然后,她俯下身,额头抵住他的。
“我不知道什么是真的。”她说,“我只知道,我现在抱的是你。我现在闻到的是你的味道。我现在听到的,是你叫我名字的声音。”
她的声音哽了一下。
“这些就够了。”
沈墨寒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他抬起手,最后一次摸了摸她的头发。
“密码……是你第一次……叫我名字那天……的日期。”他说,“6月17号。”
林夏记住了。
她松开他,站起身,转身就往控制台走。
身后,沈墨寒低声说:“林夏。”
她脚步一顿。
“答应我……别回头。”
她没回头。
她只是举起匕首,一刀劈开控制台的外壳,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数据线和闪烁的蓝屏。
她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输入密码:0617】
【验证中……】
【密码正确】
【自毁程序暂停】
【剩余时间:01:58:43】
她松了口气,刚想回头喊他,却听见背后传来一声闷响。
她猛地转身。
沈墨寒不见了。
地上只剩下一滩血,和一块烧焦的芯片残片。
而那个女人,站在原地,手里握着一把枪,枪口还冒着烟。
“你干什么?”林夏冲过去,“他人呢?”
女人没看她,只是盯着手中的枪,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送他走了。”她说,“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你杀了他?”林夏眼睛红了。
“不。”女人摇头,“我给了他解脱。他的系统已经崩了,再活下去,只会变成行尸走肉。我……让他走了。”
林夏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看着那滩血,看着那块残片,看着空荡荡的地面。
她忽然笑了。
笑得眼泪直流。
“你们一个个的……都他妈觉得自己能替我做决定?”她声音发抖,“他走不走,轮得到你?他死不死,轮得到你?”
她一步步逼近女人,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兽。
“你算什么东西?”她吼,“你连爱都不敢要的人,凭什么替他决定生死?”
女人终于抬头。
她的眼里也有泪。
“因为我懂。”她说,“我懂那种看着最爱的人一点点消失,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滋味。”
林夏怔住。
“所以我不让他受那种罪。”女人低声说,“我宁愿他在我手里走,也不愿他最后连我是谁都不记得。”
林夏没再说话。
她只是低头,捡起地上的匕首。
然后,她转身,走向那排婴儿舱。
“你干什么?”女人问。
“救人。”她说。
“那些不是人。”女人说,“它们是失败品,是废物,是不该存在的残渣。”
林夏停下脚步。
她回头,看着她。
“那你呢?”她问,“你算人吗?”
女人沉默。
林夏不再理会她,走到最近的一个胚胎前,一刀劈下。
玻璃爆裂,液体喷溅。
那团模糊的肉块掉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她继续砍。
一个,两个,三个……
每一刀下去,都像在割自己的肉。
可她不停。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叹。
“你真是……比我狠。”女人说。
林夏没回头。
“她们不该活着。”她说,“可她们也不该这么死。”
“你想救谁?”女人问,“救她们?救他?还是救你自己?”
林夏停下刀。
她站在废墟中央,满身是血,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我谁也不救。”她说,“我只想让你们知道——我不是你们写的程序。我不是你们造的容器。我不是你们随便可以删除的数据。”
她转过身,看着女人。
“我是林夏。”她说,“我疼,我哭,我恨,我爱——这些都不是你们能定义的。”
女人看着她,忽然笑了。
“好。”她说,“那就让我看看,你能走多远。”
她抬手,在空中一点。
轰——
一面墙轰然倒塌,露出后面的通道。幽深,黑暗,尽头有一点微弱的光。
“他在那里。”女人说,“如果你还想见他最后一面。”
林夏盯着那条路。
她知道可能是陷阱。
她知道这女人心狠手辣。
可她还是迈开了步子。
一步,两步,三步。
她走过满地残骸,走过破碎的玻璃,走过那些还在低语的“孩子”。
她没回头。
身后的女人静静站着,看着她的背影,轻声说:
“姐姐,小心点。”
林夏的脚步顿了一下。
然后,她继续往前走。
通道越来越窄,空气越来越冷。
她的伤口还在流血,可她感觉不到疼了。
她只知道,前面有光。
还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