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捷报接连传入紫禁城的那几日,翊坤宫门前的青石板路,日日被皇上仪仗的步辇碾出细碎雪痕。
太监尖细的 “皇上驾到” 声,连着几日准时响起。
皇上总是大步踏入殿门,朗声笑道:“还是翊坤宫的暖阁最宜休养,也只有在这儿能松快些。”
这恩宠,让后宫诸人皆生羡慕。
可没人知道,这“恩宠”背后,藏着卫蓁蓁与羽弦说不出的无奈。
待皇上歇下后,羽弦在殿外静静候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待安神香的药效渐渐漫开,这才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
他手中握着一枚精巧的银制香球,里面装着洛清商特制的安神香。
走到床榻边,他轻轻将香球悬在皇上枕边的帐钩上,又往香炉里添了一撮香料。
氤氲的烟气缓缓升起,在帐内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得让陛下睡得沉些,他转身时,正对上卫蓁蓁带着困意的目光,连忙走过去将她扶到窗边的躺椅上,不然咱们连说句话的工夫都没有。
卫蓁蓁靠在他怀里,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只能含糊地 “嗯” 了一声,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 —— 那是他白日里摆弄机关木件时染上的味道,熟悉又安心,才算勉强压下了困意。
相比于卫蓁蓁的困倦,皇上对在翊坤宫 “休养” 的效果格外满意。
每日晨起,他总坐在镜前,让太监替他梳理发髻,摸着下巴感慨:“朕昨晚竟没醒过一次,还是在翊坤宫睡得香,醒来精神头都足了!”
卫蓁蓁站在一旁,手里捧着他要穿的常服,脸上陪着温顺的笑,心里却忍不住翻白眼。
有那安神香在,您老人家沾枕就睡,连个梦都没做。
况且也无需在大早上从躺椅挪回床榻,歇得安稳,精神自然见好。
更不必提,如今您晚上也不进行夜间运动了。
肾气补上来了,气色如何不好?
但现在更让卫蓁蓁崩溃的是,皇上居然连早午膳都要留在翊坤宫用。
每日天不亮,颂芝就得轻声唤她:“娘娘,该起身梳妆了,再晚些,皇上该等急了。”
卫蓁蓁揉着发沉的太阳穴,强撑着坐起来,看着镜中眼底渐深的青黑,忍不住叹气:“我都快成熊猫眼了。”
午时刚想靠在软榻上补个觉,殿外又传来太监的声音:“传皇上口谕,午膳在翊坤宫用,让娘娘准备着。”
她只能又强打精神,陪着皇上闲聊 —— 从西北的雪景,说到宫里新贡的柑橘,连眼皮打架都得忍着,生怕皇上看出她的倦意。
三日后,卫蓁蓁对镜梳妆时,执眉笔的手微微发颤,眼底的倦意浓得脂粉都掩不住。
羽弦看在眼里,趁着为卫蓁蓁整理发簪的间隙,悄悄向洛清商递了消息。
翌日午后,恰逢皇上去太后宫中问安,洛清商便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一见到卫蓁蓁苍白的脸色,他立刻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腕间轻轻摩挲着诊脉,声音里满是心疼:怎么憔悴成这样?是不是又没有休息好?
卫蓁蓁勉强笑了笑,还没来得及开口,洛清商的眉头已经紧紧蹙起:脉象虚浮无力,再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住。
他忽然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认真:要不……我给皇上下些清心寡欲的药?省得他总来扰你清净。
卫蓁蓁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眼波流转间嗔了他一眼:净说傻话。
我是认真的。洛清商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太医院新进的那批西域药材里,有几味药性极隐蔽的。若是掺在茶饮里长期服用,男子便会渐渐失了兴致……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或者更干脆些,我找个机会在请脉时动些手脚,让他从此再不能……
越说越离谱了。卫蓁蓁连忙捂住他的嘴,指尖却带着几分纵容的轻颤。
洛清商在她掌心轻轻啄了一下,这才收起玩笑神色,正经道:罢了,且让他再逍遥些时日。
说着从药箱里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塞进她手心:这是我特意配的安神丸。剂量我都仔细算过,不会影响次日精神。
卫蓁蓁捏着还带着他体温的瓷瓶,心头一暖,轻轻点头:知道了,你别担心。
谁知这日傍晚,皇上正与卫蓁蓁在暖阁叙话,忽见苏培盛匆匆入内禀报,说温宜公主突发急症,上吐下泻还伴着高热。
皇上当即起身,眉宇间尽是忧色:朕得去启祥宫看看,今晚便不过来了。
卫蓁蓁连忙躬身相送,仪态恭谨,声音温顺:“恭送皇上。”
待銮驾仪仗远去,殿门缓缓合上,她一直微微紧绷的心弦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
她没有立刻转身,而是就着俯身的姿势轻轻吸了口气,仿佛要将连日来的压抑都缓缓吐出。
再直起身时,眼底深处那抹难以掩饰的疲惫下,终于透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
她没再多言,只由颂芝扶着走向内室。
晚膳时分,颂芝端来精心准备的菜肴,她却只就着几样清淡小菜喝了半碗粳米粥,便摆了摆手示意撤下。
不过一个时辰,颂芝再进内室时,便见她已歪在窗边的软榻上睡着了。
乌黑的长发铺在枕上,长睫安静地垂着,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呼吸均匀绵长,连羽弦轻步走进来都未曾惊动她。
羽弦看着她熟睡的模样,眼底满是心疼,轻轻拿起一旁的薄毯,盖在她身上,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她。
“这几日真是累坏了。”
他低声呢喃着,又转身去小厨房,温了杯加了蜂蜜的牛奶,放在床头 —— 等她醒了,喝着能暖些胃。
洛清商是亥时来的,手里提着个食盒,里面是刚熬好的桂圆莲子羹。
他刚进门,就看见卫蓁蓁靠在软榻上睡得正香,眉头微微蹙着。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蹲在软榻边,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眼下的青黑,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早说让你别硬撑,偏不听。”
殿内的无烟炉燃得正旺,暖融融的气息裹着淡淡的药香,洛清商轻轻脱掉自己的外袍,搭在椅背上,只留一件素色中衣。
他小心翼翼地将卫蓁蓁抱起,她睡得很沉,被抱起时只嘤咛了一声,往他怀里靠了靠。
洛清商坐在软榻上,让她靠在自己胸口,又轻轻拢了拢薄毯,遮住她露在外面的手腕。
他俯身,在她唇角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唇瓣触到她微凉的皮肤,声音轻得像耳语:“辛苦了,好好睡吧。”
卫蓁蓁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呼吸渐渐变得平稳。
窗外的雪还在轻轻飘着,檐角的冰棱折射着殿内的烛光,映得两人相拥的身影格外温暖。
羽弦从外面回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他放轻脚步,目光落在洛清商带来的食盒上。
轻轻掀开盒盖,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桂圆莲子羹。
他看了眼熟睡的卫蓁蓁,唇角泛起一丝笑意,将食盒小心地放在无烟炉旁,借着炉边散发的暖意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