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在凡人眼中,是两天两夜。但在丁文的“道火”熬炼之下,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当锅中那混沌的汤色,最终归于一种极致的清澈,仿佛一汪倒映着整个宇宙的虚空时,丁文知道,汤,成了。
锅中,那株“九转生死莲”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那颗黯淡无光的“不朽骨心”,静静地沉在锅底,仿佛一块普通的石头。
而所有的精华,所有的道韵,都已融入了这一锅汤里。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所有的祥瑞与法则波动,在成汤的最后一刻,尽数收敛,返璞归真。此刻的这锅汤,看上去,闻上去,都和一锅普通的清水,没有任何区别。
但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感知到,那清澈的汤水中,蕴含着何等恐怖,何等本源的力量。那是足以让神魔都为之疯狂的,一次“逆天改命”的机缘。
丁文拿起丁守诚早已准备好的那个大瓷碗,用木勺,小心翼翼地,舀了满满一碗。汤水清亮,不起一丝波澜。他端着碗,走出厨房。
丁守诚正襟危坐地等在石桌旁,神情肃穆,像是在等待一场人生中最重要的典礼。他的内心,早已不是激动,而是一种近乎于朝圣的虔诚。
院门外,孔希文那苍老而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时间拿捏得分毫不差。“汤,可好了?”
丁文没有理会门外,径直走到石桌前,将那碗汤,轻轻地,放在了丁守诚面前。“爹,喝吧。”
丁守诚看着眼前的汤,双手都在颤抖。他甚至不敢去碰那个碗。这碗里,盛着的,是他儿子的一片孝心,也是一份足以颠覆他所有认知的,通天造化。
“先生,老朽的耐心,是有限度的。”门外的声音,虽然依旧温和,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话音落下,一股无形的,却又重如山岳的压力,降临了。
这一次,不再是春风化雨的浩然正气。而是一种,更加宏大,更加蛮横的力量。那是“人道气运”。是卧龙王朝亿万子民的信念,是无数先贤圣哲的意志,共同凝聚而成的,属于“人族”这个庞大族群的,至高法则。
在这股气运的压迫下,整个白羽城,都仿佛凝固了。风,停了。云,不动了。所有人的思维,在这一刻,都陷入了停滞。他们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对“人族大义”的绝对遵从。
丁家小院,是这股压力的中心。丁守诚只觉得自己的神魂,都在这股煌煌大势面前,战栗,想要跪伏。他体内的浩然正气,在这股人道气运面前,就像是溪流汇入大海,根本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念头。他下意识地,就想将眼前的汤碗,推出去。因为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门外的那位圣贤,比他,比他的儿子,更“需要”这碗汤。为了人族,为了天下,他必须让出这碗汤。
金条更是早就翻着白眼,四脚朝天,口吐白沫,昏死过去。它那点微末的妖力,在这股针对一切“非人”存在的庞大意志面前,连尘埃都算不上。
整个院子里,唯一不受影响的,只有丁文。他依旧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如松。那股足以压垮山川,改变人心的“人道气运”,冲刷在他身上,却像是清风拂面,连他的衣角,都未能吹动分毫。
他的世界,很简单。没有那么多“人族大义”,没有那么多“天下苍生”。他只知道,这碗汤,是他答应给老爹补身体的。谁想抢,谁就是敌人。
“聒噪。”丁文终于皱起了眉头,他甚至都懒得朝门口看一眼,只是对着空气,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
随着他这两个字出口,一股更加蛮横,更加不讲道理的“道”,从他身上,扩散开来。那不是屠神煞的终结之力,也不是浩然正气的守护之力。那是一种,纯粹的,“我”的意志。我在这里,这里,就得听我的。
“轰——”无声的巨响,在法则层面,轰然炸开。孔希文引以为傲,足以让八阶大妖都为之臣服的“人道气运”,在接触到丁文这股纯粹的个人意志时,就像是纸糊的老虎,瞬间被撕得粉碎。
门外,孔希文的身形,猛地晃动了一下,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血色尽褪。
怎么可能?!人道气运,是这个世界,在“天道”之下,最强大的规则之一。它代表着“秩序”,代表着“集体意志”。任何个体,在它的面前,都应该渺小如尘埃。可院子里那个人,他……他竟然只用纯粹的“个人意志”,就将人道气运,给……冲散了?!
这是何等霸道的“自我”!这已经不是修士,不是仙神了。这是一种,将自身的存在,凌驾于天地万物之上的,禁忌!
“老朽,并非要与先生为敌。”孔希文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凝重,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沉声说道,“只是,此界,将有大劫。三十年后,被上古大能封印的‘天魔主’,即将破封。届时,生灵涂炭,人间将化为炼狱。唯有老朽,借此神汤,踏出最后一步,晋升半圣,方能引动人族气运,重固封印,护佑天下苍生。”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力量,直接响彻在丁守诚的脑海里。
“丁老先生,你也是读书人,当知‘舍生取义’,当明‘家国天下’。这一碗汤,于你,是延年益寿,重拾功名。于天下,却是亿万生灵的存亡。孰轻孰重,还望先生,三思!”
这番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丁守诚的心上。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丁文,眼中充满了痛苦的挣扎。
天下苍生……亿万生灵……
这些他读了一辈子的词眼,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是一个读书人,他一生的信念,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现在,一个“平天下”的机会,就摆在他的面前。代价,只是他放弃一碗汤。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那个碗。他想把它,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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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文看着自己父亲那痛苦挣扎的表情,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道德绑架”。
他没有去跟孔希文辩论什么“大义”。他只是伸出手,按住了丁守诚即将推开碗的手。他的手,温暖而有力。
“爹。”丁文的声音,很平静。“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就算高个子都死光了,不还有我吗?”
他转过头,目光,第一次,穿透了门板,落在了门外那个苍老的身影上。
“你说的那个什么天魔主,三十年后才出来,你现在急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的自信。
“等他出来了,你打不过,叫我。”
“我把他剁了,给你熬汤。”
门外,孔希文,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剁……剁了?熬汤?
他是在说,上古时期,曾让仙神都为之陨落的,天魔主?
孔希文看着那扇紧闭的院门,忽然感觉,自己这三百年来,建立起来的,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认知,都在这一刻,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