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中，烽火连天。
三艘星陨商盟的飞舟呈品字形，背靠背抵抗着。最大的一艘是长达三百丈的“星槎”，船身厚重，布满炮台，此刻正喷射出密集的能量光束与符文炮弹，勉强构成主火力网。旁边两艘较小的“护卫舰”则伤痕累累，其中一艘左舷已被撕裂，火光与黑烟滚滚，全靠几名修士拼命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应急护盾。
围攻的天魔数量超过一百五十头，种类繁多：有体型庞大、甲壳厚重的“攻城魔”，硬顶着炮火冲击星槎的护盾；有速度快如鬼魅、擅长精神尖啸的“幻音魔”，不断干扰船上修士心神；还有数十头如同漂浮水母、半透明的“腐蚀魔”，喷吐着粘稠的酸性液体，一旦沾上船体或护盾，便会快速侵蚀。
最棘手的，是三头气息达到化神巅峰、形如巨型章鱼、触手上布满吸盘与利齿的“虚空领主”。它们并未直接冲锋，而是躲在后方，不断召唤、驱策低阶天魔，同时释放出大范围的空间干扰，让飞舟难以进行空间跳跃逃离。
星槎指挥室内，一名身着商盟高阶执事袍服的中年男子脸色铁青，额角青筋跳动。他是这支商队的领队，赵元明，化神中期修为。
“第三、第七炮台过载损毁！左舷护盾能量降至三成！”
“二号护卫舰传讯，最多还能支撑一刻钟！”
“空间干扰太强，短途跳跃失败！长距离通道构建被打断！”
坏消息接踵而至。
赵元明一拳砸在控制台上，金属台面留下清晰的拳印。他知道，这次栽了。这条航道平日还算安全，谁能想到会突然冒出如此规模的、且有虚空领主指挥的天魔集群？这绝不是偶然遭遇，更像是……有预谋的伏击！
“把所有备用灵石填入护盾核心！启动‘星殒’协议！”赵元明咬牙下令，“就算是死，也要拉上足够多的垫背！”
“星殒”协议，是商盟飞舟在绝境中的最后手段——引爆所有能量核心与储备的爆裂性材料，与敌同归于尽。
指挥室内众人面色惨白，却无人反对。被天魔俘虏的下场，比死更可怕。
就在绝望的气氛弥漫之时，一道平静的声音，如同穿过风暴的星光，直接传入赵元明以及所有尚有余力的修士神魂之中：
“固守待援。”
紧接着，指挥室主屏幕上的能量监测仪，突然疯狂跳动，指向飞舟集群侧后方的虚空。
那里，原本空无一物的黑暗，骤然被一片柔和的灰色光芒照亮。
光芒中，两道身影显现。
为首的青衣女子，凌空而立，衣袂无风自动。她只是平静地望着那密密麻麻的天魔集群，眼神古井无波。
她身侧，是一名背生羽翼、气息虽弱但道韵深邃的中年羽族修士。
“是……羽玄光长老？！”赵元明先是一愣，随即狂喜。羽玄光失踪百年，星羽商会悬赏重金寻觅，他自然认得。更重要的是，能在这混沌区边缘与羽玄光并肩而立，且气息如此深不可测的……赵元明瞬间想起了这几日震动整个东部战区的那个名字——
“混沌道尊，云七前辈！”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所有人坚持住！云前辈来援了！”
绝境逢生的希望，让濒临崩溃的士气瞬间重燃。
战场中，云染的目光扫过那三头隐藏在后的虚空领主。
虚空领主也发现了这不速之客，尤其是云染身上那股让它们本能感到厌恶与恐惧的“秩序”与“希望”气息。三头领主同时发出尖锐的精神嘶鸣，超过三十头化神期的精锐天魔，包括五头攻城魔、十头幻音魔以及十五头速度极快的“影刃魔”，调转方向，朝着云染与羽玄光扑来！
天魔未至，各种负面精神冲击、腐蚀能量束、空间撕裂爪影已然笼罩两人所在区域。
羽玄光冷哼一声，虽然伤势未愈，但百年沉寂，修为更加精纯。他背后羽翼虚影猛地展开，万千星羽如利箭般射出，迎向部分攻击，同时撑开一片星光屏障。
但更多的攻击，目标是云染。
云染甚至没有看那些扑来的天魔。她只是抬起了右手，五指张开，对着虚空，轻轻一握。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绚烂夺目的光芒。
以她掌心为中心，一片无形无质、却仿佛能包容万象、又能湮灭万物的“场域”骤然扩散！
最先冲入场域范围的影刃魔，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墙壁，速度骤减。紧接着，它们那由阴影与锋利法则构成的躯体，开始“融化”——不是燃烧，不是碎裂，而是如同冰块置于阳光下，从边缘开始，迅速消融、汽化，还原成最基本的阴影粒子与混乱能量，然后被场域吸收、转化。
随后是幻音魔。它们的精神尖啸在场域中如同泥牛入海，掀不起半点涟漪。它们自身则如同被抽去了骨骼的软体动物，瘫软、收缩，最终也化为虚无。
攻城魔的甲壳稍微抵抗了一瞬，但也仅仅是一瞬。甲壳上的防御符文在接触到场域边缘时便寸寸崩灭，紧接着坚不可摧的甲壳也如同风化的岩石，簌簌落下，露出内部脆弱的血肉核心，随即步了同伴后尘。
短短两息时间，三十多头化神期天魔，全军覆没，连一丝残骸都未曾留下。
整个战场，骤然安静了。
无论是正在疯狂进攻飞舟的天魔，还是飞舟上准备拼死一搏的修士，全都愣住了。
那三头虚空领主发出了惊恐的嘶鸣，巨大的章鱼躯体下意识地向后退缩，触手胡乱挥舞，搅动起混乱的空间波纹。
云染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它们身上。
她伸出食指，对着其中一头虚空领主，凌空一点。
指尖处，一点灰芒闪过。
那头虚空领主巨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随即，在它身体中央，一个微小的灰点出现。灰点迅速扩大、蔓延，所过之处，虚空领主的血肉、甲壳、触手、乃至它体内蕴含的混乱本源，全部被“归元”，化为最原始的混沌能量。
不过三息，这头令飞舟舰队绝望的化神巅峰魔物，便彻底消失，只留下一小团精纯的、无主的混沌能量，悬浮在原处。
另外两头虚空领主彻底崩溃了，再也顾不得指挥魔群，庞大的身躯疯狂扭动，撕裂空间，就要逃窜。
“扰我清静，还想走？”云染淡淡开口。
她双手虚抱，仿佛怀抱太极。
一股无形的力场笼罩了剩余两头虚空领主及其周围数百头低阶天魔。力场之中，空间被彻底凝固，时间流速变得异常缓慢。天魔们惊恐地挣扎，动作却如同慢放的画面。
然后，云染双手轻轻一合。
力场骤然收缩、坍塌！
没有巨响，只有一种仿佛宇宙尘埃被压缩到极致的沉闷“嗡”鸣。
力场范围内的所有天魔，包括那两头虚空领主，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捏碎的泥塑，瞬间被压缩成一个拳头大小的、漆黑如墨的能量球。能量球表面电光闪烁，内部传来令人心悸的、被强行糅合在一起的混乱意志的哀嚎。
云染伸手一招，那黑色能量球飞入她掌心，滴溜溜旋转。她瞥了一眼，混沌之力微微一转，能量球内混乱的意志便被彻底抹除，只剩下一团精纯的、高浓度的混乱本源能量，被她随手收入袖中——这东西对别人是剧毒，但对她而言，稍加炼化，便可转化为精纯的混沌之力，或用来喂养道场中的轮回冥土。
从她出现，到覆灭所有来袭天魔，再到收取战利品，整个过程，不超过二十息。
战场，彻底安静了。
虚空中，只剩下三艘残破的飞舟，以及漂浮着的、正在缓缓消散的天魔残余气息。
飞舟上，所有修士都如同石化了一般，呆呆地望着那道凌空而立的青衣身影。
赵元明第一个反应过来，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指挥室，飞到星槎外甲板上，对着云染所在的方向，深深拜伏下去，声音激动到颤抖：
“星陨商盟，第七十三号商队领队赵元明，率全体船员，拜谢云前辈救命大恩！”
他身后，数百名劫后余生的修士，无论种族，无论伤势轻重，只要能动的，全都挣扎着行礼，目光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与敬畏。
羽玄光看着这一幕，心中也是感慨万千。百年前，他也是这般纵横星海，受人敬仰。如今重获新生，又得见如此惊才绝艳的后辈（虽然云染的修为深不可测，但羽玄光从其骨龄与某些道韵细节判断，其真实年龄可能远小于自己），心中既有欣慰，也有一丝时代更迭的怅然。
云染受了一礼，才开口道：“不必多礼。清理战场，救治伤员。”
“是！是！”赵元明连忙应下，迅速组织人手。
云染则与羽玄光飞临星槎之上，在一处相对完好的甲板落下。
赵元明亲自奉上灵茶，态度恭敬至极。他知道，今日若非这位云前辈恰好路过，他们这支商队必将全军覆没。此等恩情，倾尽所有也难以报答。
“你们运送何物？为何在此遭遇伏击？”云染抿了口茶，问道。她注意到，即便是在绝境中，星槎内部几个关键区域的防护也异常严密，显然运送着重要物品。
赵元明略一迟疑，但想到对方是救命恩人，且实力深不可测，便压低声音道：“回前辈，晚辈此次押送的，是商盟为‘天工族’定制的一批‘秩序锚点’核心部件，以及……三枚‘涅盘火种’。”
秩序锚点核心部件？涅盘火种？
云染眼神微动。前者是抵御混沌潮汐、稳定防线的战略物资，珍贵无比。后者更是传说中能保存文明火种、在绝境中保留一线生机的至宝，炼制方法几近失传。
难怪会引来如此规模、且有指挥的天魔伏击。这不仅仅是一次劫掠，更像是……有预谋地破坏万族战场的后勤与希望。
“伏击你们的天魔，行动颇有章法，尤其是那三头虚空领主，竟懂得躲在后方指挥，而非各自为战。”羽玄光沉吟道，“这不太寻常。混沌魔物虽有一定本能，但达到如此协调程度的……除非，有更高层次的存在在背后影响，或者……这些天魔本身，发生了我们未知的异变。”
云染回想起在幻光海时，羽玄光关于“希望之心”气息可能引来注意的警告，以及离开时感知到幻光海深处的躁动。
“或许，混沌区深处的某些东西，已经将目光投向了秩序世界。”她放下茶杯，望向虚空深处，那里是混沌区的方向，一片深邃的黑暗。
“前辈……”赵元明欲言又止。
“说。”
“晚辈斗胆，想恳请前辈……护送我等一程。”赵元明硬着头皮道，“此地距离星陨城尚有五日航程，途中还要经过几处危险区域。如今船队受损严重，若再遇袭击……晚辈死不足惜，但船上的物资，关乎前线防线稳定，实在不容有失。”
他深深拜下：“商盟愿付出任何代价，换取前辈援手！”
羽玄光也看向云染。以他对云染短暂的了解，这位道友并非热心肠之人，但行事自有准则，且对混沌区与纪元之秘兴趣浓厚。护送这批重要物资，或许能让她更深入地了解万族战场的现状与各方势力。
云染沉默片刻。
她本欲继续深入混沌区探索，但吸收了“希望之心”后，心态有了一丝微妙变化。纪元文明最后的寄托，那份沉重的期望，让她无法再完全置身事外。
更何况，这批物资确实重要。前线若崩溃，混沌侵蚀加剧，对她探索纪元之秘、寻找平衡混沌与秩序的道路，也非好事。
“可。”她最终点头。
赵元明大喜过望，连声道谢。
接下来的行程，平静了许多。
有云染坐镇，船队虽然残破，但气势截然不同。沿途遇到零散天魔，远远感受到云染身上那若有若无、却令它们本能战栗的混沌道韵，便自行退避。偶尔有不长眼的撞上来，也无需云染出手，羽玄光或船队中伤势较轻的修士便能解决。
云染大部分时间都在星槎顶层的静室中，一边调息，一边消化“希望之心”带来的海量信息，同时研究那团从虚空领主身上提取的、精炼过的混乱本源。
她发现，这团本源之中，除了纯粹的混乱与毁灭意志，还夹杂着一丝极其隐晦的、冰冷的“秩序”痕迹——并非秩序世界的秩序，而是一种类似于“指令”、“程序”的、僵化而冰冷的规则痕迹。
“果然……背后有东西。”云染指尖缭绕着一缕灰色的混沌之火，灼烧着那丝冰冷痕迹，痕迹在火焰中扭曲、尖叫（一种精神层面的尖啸），最终化为乌有。
五日时间转瞬即过。
星陨城那熟悉的星环与护城光罩，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城防军显然提前收到了讯息，一支由三艘战舰组成的迎接编队飞出，护送着残破的商队飞舟缓缓入港。
码头上，早已聚集了不少人。除了星陨商盟的高层，羽煌、沧溟、观星三位长老竟然也亲自到场，此外，还有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羽轻烟与星羽商会的一众族人。
当看到与云染并肩走出星槎、气息虽弱但神采奕奕的羽玄光时，羽轻烟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飞奔上前，扑入羽玄光怀中：“玄光爷爷！”
羽玄光轻拍少女后背，老眼亦有些湿润，温声道：“傻孩子，爷爷没事。多亏了云道友。”
羽轻烟转向云染，就要大礼跪拜，却被一股柔和力量托住。
“无需如此。”云染淡然道，“人已送回，承诺已了。”
羽玄光却正色道：“对道友而言或许是举手之劳，对老夫与羽家，却是再造之恩。此恩，羽家永世不忘。”
观星长老走上前来，对云染拱手笑道：“云道友此番出行，不仅寻回羽道友，更救下商盟重要船队，功莫大焉。城主府已备下薄宴，为道友与羽道友接风洗尘，还请赏光。”
云染本想拒绝，但目光扫过观星长老，发现对方眼神深处有一丝凝重与急切，显然不只是接风那么简单。
“可。”她再次点头。
宴无好宴。
想必，她离开这几日，星陨城，或者说万族战场，又发生了些什么。
而她掌心中，那枚由天魔炼化的黑色能量球，以及“希望之心”带来的沉重记忆，都让她预感到，平静的日子，或许不多了。
混沌的暗处，似乎有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这座万族战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