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刚走出院门没几秒,观内就响彻了赵满堂惊天动地、带着滔天怒火的咆哮:“迟——闲——川——!!!”
紧接着,赵满堂举着一个物件,风风火火地冲了回来,脸上那点劫后余生的害怕早就被肉痛和心疼取代了!他手里举着的东西,赫然是他那辆心爱小电驴的左后视镜!
只是那镜子已经不再光亮,镜面上纵横交错着蜘蛛网般的裂纹,从中心向边缘彻底碎裂开,惨不忍睹。更惨的是连接镜子和支架的那块塑料底座,更是碎得稀巴烂,仅剩一小块连着变形的金属支架,在赵满堂手里可怜兮兮地晃悠着。
“你!骑着我的车!干什么去了?!”赵满堂的声音都在发颤,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的宝物,“啊?!我昨晚才刚调好镜面角度的!我二百块在二手车市场跟人磨了快俩小时才淘来的爱车啊!你就让它破相成这样?!”
迟闲川低头看着在自己鞋边挨挨蹭蹭求抚摸的小白,一脸坦然,甚至带着点“多大点事儿”的无辜:“哦,去救人了。”
“救人?!”赵满堂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指着那报废的后视镜,声音拔高了八度,“又去救人?!昨天去救人,人死了警察来了!今天去救人,我的车搭进去了?!我这是小电驴啊川哥!不是变形金刚!也不是救护车!你救的是哪路大罗金仙啊?得用我的车当消耗品?!”
迟闲川终于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无波:“哎,神仙哪里需要我救?神仙都是渡人的。后视镜而已嘛,”他甚至还伸手拨弄了一下那堆塑料碎片,“看着是惨了点,让鹤山叔看看?修修补补,说不定还能抢救一下?实在不行就换个新的镜片嘛。”
“修?!”赵满堂简直要跳脚,紧紧捂着装着那五百块钱的裤兜,像守护着最后的希望,“修不要钱啊?啊?!换个新的不要钱啊?!你给我啊?我卖血还是你把你自己当了?!”
迟闲川慢悠悠地踱了两步,走到一脸“我就看看不说话”的刘鹤山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有所指地朝赵满堂的裤兜努了努嘴:“瞅他那抠搜样儿,至于么?刚刚方警官不是给他五百块钱‘辛苦费’嘛?够他买俩新后视镜还有剩呢。”
赵满堂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后退一步,双手死死捂住裤兜,眼睛瞪得溜圆,警惕地盯着迟闲川:“川哥!我可警告你啊!这、这钱是公款!是咱们月涧观的小金库!祖师爷都看着呢!你可别想打它的鬼主意!一分都不能动!”
“哦?小金库?”迟闲川原本懒洋洋的眼神瞬间微妙地亮了一下,像黑暗中突然点燃的小火苗,“有多少了?”他语气带着点不经意的、仿佛随口一问的好奇。
一提这小金库,赵满堂那点护钱的紧张感稍微褪去,下意识开始算账,连手上的破镜子都忘了:“嗯……加上今天刚进的这五百……算算啊……去年接那几场法事,香客捐的,还有你偶尔卖出的符……攒攒……应该…应该已经有个小几万了吧?”他不太确定地说着,随即又警惕起来,“干嘛?!这笔钱你可不能瞎霍霍!这是你去年在祖师爷跟前发愿、拍胸脯保证过——要给大殿重新塑神像装金身的钱!动不得!动了祖师爷怪罪,祖师爷晚上托梦吓死你!”
迟闲川闻言,难得地、非常郑重地点了点头,甚至脸上露出一丝“你放心”的严肃表情:“嗯,塑金身是大事。祖师爷的香火,不能马虎。”他松开刘鹤山的肩膀,迈步,却不是回躺椅晒太阳,而是径直朝着供奉财神赵公明的偏殿方向走去。
赵满堂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正经态度弄得有点愣神,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哎?川哥?你干嘛去啊?不晒太阳了?”
迟闲川没回头,清瘦的背影消失在偏殿的门槛外,只有一句带着淡淡笑意、语调却依旧懒散的话飘了回来:“去给赵大爷上个香,让他老人家显显灵,保我财源广进,生意兴隆。”声音不大,刚好让院子里的人听清。
“哈?”赵满堂彻底懵了,举着破镜子站在原地,看看刘鹤山,又看看偏殿紧闭的门,“他这是……?”
刘鹤山看着他这副迟钝的样子,哈哈笑了出来,摇头晃脑地走过去接过他手上残破的镜子:“傻小子,你跟闲川认识多少年了?还摸不透他?他这是,”他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看透的调侃,“听你说那小金库攒了小几万,心里头美着呢!有‘钱景’了呗!这精神头可不就上来了?”
赵满堂这才恍然大悟!刚才迟闲川那句“给财神爷上香求财源广进”不是玩笑话!他是真的因为“有钱了”而高兴啊!这见钱眼开的家伙!
他低头又掂了掂手里碎成渣的后视镜底座,心头的肉痛感再次汹涌起来——再有钱那也是公款!是他二百块钱含辛茹苦淘回来的爱车啊!这破相之仇……
“鹤山叔!”赵满堂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充满希冀地看向身边靠谱的中年道长,“你之前是不是说…皈依之前在车行待过好几年?会修车?”
刘鹤山被他殷切的眼神看得有点乐呵,点点头,拍了拍胸脯,带着点旧日江湖的气概:“嗨,年轻时候混饭吃的手艺,修个自行车摩托车啥的不在话下。这点小伤,能补就补,补不了咱琢磨琢磨换个新镜片装上也行!费那个钱去买整块新的干啥?走!咱们先去看看你那车架伤着没?别光看镜子碎得热闹,底下螺丝口没坏才是真万幸!”他一边说,一边拉着还在心疼不已的赵满堂朝院外走去,“省下的钱,晚上加个鸡腿儿不香吗?”
赵满堂闻言,想着那省下的钱还能进小金库,精神顿时振奋了不少:“对对对!快看看!可别让川哥真把我那宝贝车架子给撞歪了!那可是我的命根子!”
两人一边小声讨论着“这镜片卡口好像是老式的”、“底座塑料太劣质”、“下次淘车得看底盘”,一边朝着那辆在角落里无声控诉主人暴行的可怜二手小电驴走去。
方恕屿带着吴封刚踏下山脚小路,踏上相对平整的县道,就看到钟书急匆匆迎了上来。
“方队!”钟书脸上带着找到救星的激动和完成任务的放松,“联系上陆教授了!陆教授同意过来帮忙!他说手头正好没事,半个小时左右就能到局里!”
方恕屿点点头,心头因迟闲川那“甩手掌柜”态度而起的些许烦躁消散了些:“好!辛苦了钟医生。你安排一下,把死者先运回局里冷冻保存,注意保护好现场提取的那些生物样本,特别是可能残留的奇怪粉末或特殊物质。我们先回局里整理资料。元元,蒋云,”他转向留下负责的技术员和刑侦组员,“你们两个继续在这附近一寸寸地筛,任何细小的痕迹——树叶翻动的异常、不起眼的泥土翻新点,哪怕是一根不属于这里的特别枯草都别放过!楚庭,你配合他们,注意安全。”现场那股被雨水洗刷过的诡异“干净”,始终是他心头的疑点。
“明白!”几人肃声应下。
方恕屿不再耽搁,带着吴封、杨挽等人迅速驾车返回市局。
回到警局,扑面而来是忙碌的熟悉气息,却也带着山雨欲来的凝重。刚在会议室办公桌前坐下喘了口气,泡好的普洱还没喝上一口,手下警员就敲门递进来一份刚整理出的资料。
“方队,现场死者身份确认了,李果儿,二十五岁,自由职业,主要是个网络主播。这是在现场发现的她包里的证件和一些直播间信息。我们根据她的住址信息和手机联系人,她的房东提供了备用钥匙和开机密码,做了初步走访和通讯记录排查。”
方恕屿接过文件夹翻看。在现场看到死者年轻面庞和衣着风格时,他心中已有猜测,但看到资料上明确写着“灵异恐怖主题主播”,以及她个人社交账号主页上那几十万粉丝量和那些诸如“夜探鬼校”、“凶宅试睡”、“阴兵借道现场直击”,后者还被平台标记了风险提示的直播回放标题时,眉头还是紧紧锁了起来。
资料还提到,李果儿的直播风格极具煽动性和代入感,她的粉丝群体对她口中的种种“真实灵异经历”深信不疑,甚至形成了不小的“信徒”圈子。
“这倒是和迟闲川说的‘特殊体质容易招惹阴邪之物’部分对应上了。”方恕屿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这种“容易招邪”的主播身份,无疑让“被选为祭品”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凶手可能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或者她的粉丝中就有筛选者。
这时,进来送资料的警员又补充道:“方队,刚回来前,有位先生找您,说是京师大学医学院的教授,姓陆,叫陆凭舟。他说跟您电话约好了来尸检的,现在在您办公室等着。”他指了指门口方向。
方恕屿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十点四十七分。说半个小时就半个小时,这位陆教授还真是守时得刻板。他放下资料,对吴封和杨挽道:“你们按刚才车上分的工,尽快把这些材料梳理清楚,下午两点准时开会研讨。我先去会会这位陆教授。”
推开自己办公室那扇普普通通的木门,方恕屿的目光瞬间被窗边那个挺拔的背影吸引。
男人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身形高挑匀称,肩宽腰窄。一身剪裁考究、质地精良的浅灰色衬衫和同色系深一些的直筒西裤,将那份属于学者的严谨与骨子里的矜贵熨烫得一丝不苟。从后面看,身形比例近乎完美。
似乎是听到了开门声,那人转过身来。
午后略显强烈的光线从他身后的百叶窗缝隙间洒入,为他轮廓分明的侧影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边,更显得他面如冠玉。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眸深邃而沉静,像两潭敛着秋水的寒潭,清晰地映着方恕屿的身影。薄唇微抿,唇线清晰。下颌的线条干净利落,带着一种雕塑般的冷峻感。即便是身处警察局这样带点尘土气息的场所,他整个人也像一件被精心打磨过、远离尘嚣的艺术品,连空气都被带得沉静下来。
正是陆凭舟。
方恕屿看清来人的瞬间,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他记性很好,瞬间就将这张脸和几个月前那场盛大却细节繁复的婚礼记忆联系起来。
“陆教授?”方恕屿大步走进来,声音里带着惊讶和一丝熟稔的笑意,主动伸出手,“真没想到……原来是你,我妹妹她们家那位学霸发小。”
陆凭舟也认出了他。他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丝温和却恰到好处、并不熟络的笑容,握住方恕屿的手:“是我。方警官。”他的声音不高,带着属于学者和医生特有的清晰和冷静,“我也没想到,钟书医生电话里提到的专案组方组长是您。这世界,真是小。”
短暂的握手后松开。“叫什么方警官那么见外,”方恕屿爽朗一笑,指了指沙发,“坐?钟医生电话里跟你说了案子情况了吧?要不我这边再详细把现场……”
“不用麻烦。”陆凭舟轻轻抬手打断了方恕屿的话。他站姿依旧笔挺,没有走向沙发,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方恕屿,“钟书医生在电话里介绍得非常详尽,受害者的基本情况、现场初步勘验的结果、以及法医方面对伤口特征和死亡时间的初步推断,我都了解了。”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闪过一丝锐利的白光。“现在,麻烦方警官带我去一趟法医部吧?我想尽快看看受害者本人。”他的语气温和依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对专业和效率的坚持。
方恕屿看着眼前这位年纪轻轻就誉满杏林、甚至得过那个被誉为“诺贝尔医学风向标”的“拉斯克新锐”奖的海归教授,心底也升起一丝佩服。果然名不虚传,连客套也省了,直接切正题。
“行!”方恕屿也不废话,拿起桌上的警帽扣在头上,“痛快!那咱们现在就过去,法医部在隔壁楼。”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办公室,穿过充满键盘敲击声和人声的电话铃声的走廊,走向另一栋更为肃静的灰色建筑——京市警察局法医中心所在地。
通往法医部验尸间的走廊异常安静,只有几双皮鞋落地的声响和中央空调低沉的风鸣。刺鼻但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钟书早早就在更衣室门口等着了,看到陆凭舟出现,眼睛立刻放光,像看到偶像的小粉丝,殷勤地递上一次性防护服和无菌手套口罩:“陆教授!您来了!东西都准备好了!这边请!”
陆凭舟点点头,动作熟练利落地穿戴好全套防护装备,动作一丝不苟,连手套的腕部褶皱都整理平整。
他走到验尸房那扇沉重的、带观察窗的不锈钢门前,手搭上门把,停顿了一秒,侧头看向同样在系紧防护服带子的方恕屿,语气平静地提醒:“方警官,还是建议你在外面等。里面……视觉冲击力不会太小。”
方恕屿已经拉上了口罩,闻言挑了挑眉,眼中带着刑警特有的、见惯了惨烈场面的某种倔强和淡然,还有一丝属于他自己的专业自信:“没事儿,陆教授你放心。我干了十几年刑警,啥场面没见过?碎尸拼图都干过。顶得住。”
陆凭舟看他一眼,没再坚持,微微一点头,拧开了门把。
沉重的金属门滑开,一股混合着福尔马林、血腥味和尸体固有腐败气息的浓烈味道扑面而来,冰冷刺骨,仿佛能瞬间冻住人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