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前行,是一种对意志和感官的双重折磨。
林悦打头,手里紧攥着那支光线愈发微弱的手电筒。光束刺破前方粘稠的黑暗,照亮的是更多令人不安的景象:通道蜿蜒曲折,并非人工开凿的规整,更像是某种巨大生物体内的腔隙或脉络自然延伸而成。两侧和头顶依旧是那些暗金色与暗红褐色交织的“组织”结构,只是在这里,那些管状物更加粗壮,表面的褶皱更深,如同衰老巨人皮肤下凸起的血管。空气中那股混合了陈旧有机物与微弱金属锈蚀的气味始终萦绕不去,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惰性气体般的沉闷感。
脚下并不平坦,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踩上去略有弹性却又带着细微颗粒感的物质,像是干燥的苔藓或某种生物代谢后的沉积物。偶尔会踩到较硬的、嵌入“地面”的块状物,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阿飞拖着伤腿跟在林悦侧后方,每一步都走得龇牙咧嘴,额头上冷汗涔涔,但他一声不吭,只是将更多的重量倚靠在那把勉强充当拐杖的、从破损平台捡来的金属杆上。他的眼睛像鹰隼一样扫视着周围每一处阴影和凸起,任何一点异常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注意。
陈默被林悦半搀扶着,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他的呼吸粗重而短促,脸色在幽暗光线下显得更加灰败,但眼神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的专注,不断观察着通道的结构、能量流动的微弱痕迹,以及墙壁上偶尔出现的、更加古老晦涩的符号刻痕。他在用自己残存的精神力和知识,努力解读着这座“活体遗迹”无声的语言。
雷战殿后,移动得最慢。他几乎是用那条完好的右腿和右手,配合着腰腹残存的力量,一点点往前蹭。后背和左臂的剧痛如同附骨之蛆,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伤处,带来阵阵眩晕。但他紧紧闭着嘴,只有喉间偶尔泄出压抑到极致的闷哼,目光始终警惕地回望来路,尽管那里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沉默笼罩着这支残破的队伍。只有脚步声、喘息声、手电光柱划过空气的细微声响,以及远处那仿佛永不停歇的、低沉的脉动嗡鸣。
他们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通道时宽时窄,有时需要弯腰挤过,有时又豁然开朗成一个小型的腔室。期间他们遇到过岔路,凭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气流方向和陈默对能量流动的模糊感应,选择了似乎“更深”的一条。
绝望和沉重的真相像铅块一样坠在每个人的心头。李小明惨烈的死,苏晚生死不明的坠落,晨星文明辉煌而诡异的过往,“观测者”与“收割协议”那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这一切都让他们几乎窒息。但没有人说出来。说出来也无济于事。只有前进,哪怕前方是更深的黑暗、更残酷的真相,或者……干脆就是尽头。
“等等。”走在最前面的林悦突然停下,声音压得很低。
手电光柱定格在前方通道的尽头。那里并非更加开阔的空间,也并非死路,而是一面……与众不同的“墙”。
它突兀地嵌在粗糙的“生物组织”通道尽头,材质不再是暗金色或暗红色,而是一种深邃的、近乎纯黑的晶体。晶体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无数极其细微的、如同冰裂纹般的纹路,纹路深处流淌着比萤火虫光芒更微弱的、幽蓝色的光点,如同将一片破碎的星空封存在了墙壁之中。
这面黑晶墙壁大约三米见方,形状不规则,边缘与周围蠕动生长的“组织”结构犬牙交错,仿佛是被后者缓慢包裹、吞噬,却又顽强地保持着自身独立的存在。墙壁前方,通道的地面相对平整,甚至有一小块区域被打磨得异常光滑,像是经常有人……或者什么东西,在此驻足。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黑晶墙壁的中心偏下的位置,有一个清晰的、手掌形状的凹陷。那手掌的轮廓比人类的手掌要大上一圈,五指修长,指关节的轮廓清晰,掌心处还有一个复杂的、如同三片旋转花瓣交错的核心符号。
“又是一个……接口?”阿飞的声音带着警惕。
林悦没有贸然靠近,她将手电光仔细扫过黑晶墙壁的每一个角落,又照了照周围的地面和墙壁连接处。“看起来不像控制台……没有其他面板或纹路。这个掌印……”她想起之前数据板接收到的碎片信息中,关于“个体意识封存”、“最后留言”之类的只言片语,一个念头猛然闪过,“这会不会是……个人记录点?某个晨星文明的个体,单独留下的信息?”
陈默在林悦的搀扶下,缓缓走上前几步,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那黑晶墙壁和掌印。“能量流动……非常微弱,但极其稳定,指向墙壁内部。纹路……不是装饰,像是信息储存结构的物理表征。掌印的符号……”他凝视着那个三瓣花核心,“在壁画里似乎象征‘独立的个体意识’、‘记忆核心’或者‘遗言’。”
“遗言?”阿飞啐了一口,“又是哪个死了几万年的外星人,想跟后来人唠嗑?”
“可能是最后的警告,或者……托付。”陈默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与某种预感,“就像那些碎片信息里提到的‘火种’和‘遗嘱’。只是这个,可能更私人,更……绝望。”
林悦咬了咬嘴唇。理智告诉她,触碰未知的东西极其危险,尤其是在这样一座诡异的地方。但另一种冲动——对真相的渴望,对苏晚下落的担忧,对人类命运那渺茫希望的追寻——驱使着她。
“我们……需要知道更多。”她看向陈默,又看向阿飞和雷战,“关于‘观测者’,关于‘收割’究竟是怎么发生的。这可能是最直接的线索。”她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也可能是他们继续前进,甚至找到苏晚的关键。
阿飞盯着那黑晶墙壁看了几秒,哼了一声:“妈的,死都死了,还能诈尸不成?想碰就碰呗,反正这鬼地方,不碰也未必安全。”他挪动了一下身体,挡在了林悦和墙壁之间一个侧翼的位置,尽管伤腿让他姿势别扭,但这是一种本能的防护姿态。
雷战没有说话,只是艰难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堵住了通道来路的方向,尽管他此刻的战斗力几乎为零,但这份心意让林悦鼻子一酸。
陈默对林悦点了点头,眼神里是鼓励,也是决意共担风险的坚定。
林悦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进去,满是陈旧与冰冷的气息。她松开搀扶陈默的手,让他靠坐在相对平滑的地面上,自己则一步步走向那面黑晶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