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国把那枚烧焦的纽扣电池在掌心掂了掂,顺手塞进工具箱最下层。纸条上的威胁还在他脑子里转——“下次不只拿齿轮”。他没吭声,只是把桌上的分拣机图纸又铺开了一张,笔尖在传动结构旁边画了个圈。
天擦黑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支好了两张长条桌。煤油灯挂在屋檐下,风吹得灯罩晃荡,影子在墙上乱跳。何雨水抱着一台老式收音机从西屋出来,机壳掉漆,旋钮松动,一看就是年头不短的老物件。
“你这台是从哪儿翻出来的?”赵建国拧开后盖,瞅了眼线路板。
“厂里库房淘汰的,说是要当废铁交公。”她蹲在桌边,手指轻轻拂过调频刻度盘,“我想着,反正也没人要,不如拿来练手。”
赵建国点点头:“行啊,今晚就拿它开刀。修好了,大伙儿还能听个新闻。”
话音刚落,傻柱端着个搪瓷缸子路过,听见这话脚下一顿:“哟,今儿还搞上广播站了?”
“不止。”赵建国把烙铁插上电,“从明天起,夜校加新课——家电维修速成班。谁家灯不亮、炉子不通电、收音机哑火,都拿过来。咱们不光修,还得教会大伙儿自己动手。”
傻柱眼睛一亮:“那你得教我蒸饭车的电路图!上次改完传动轴,我总觉得电线接得不太顺手。”
“先学会认电阻再想改装。”赵建国笑着推了他一把,“别一上来就想飞,得先会走。”
正说着,贾张氏拄着拐杖慢悠悠地从东屋门口经过,听见热闹偏头看了一眼,鼻子冷哼一声:“哟,这是又要折腾啥呢?女娃子摆弄这些铁疙瘩,像什么样子。”
没人搭腔。
她见没人理,声音又高了八度:“学这些有啥用?将来嫁人都难!人家挑媳妇,谁要一个满手油污、说话带术语的?”
何雨水低着头,镊子夹着一根细导线,稳稳焊在焊点上。她的手没抖,也没停,仿佛压根没听见。
赵建国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把电源线接上测试仪。绿灯闪了两下,机器发出轻微嗡鸣。
“通电了。”他说。
周围几个人凑近看,有人小声问:“能响吗?”
“试试就知道。”赵建国扭动开关。
沙沙的电流声过后,喇叭里突然传出播音员清亮的声音:“……今日最高气温二十八摄氏度,晴间多云……”
“哎哟!真响了!”旁边王婶一拍大腿,“这不是咱厂广播站的节目嘛!”
人群一下热闹起来。几个孩子挤在桌边伸头看,还有人伸手想去摸喇叭。
何雨水这才抬起头,脸上微微泛红,嘴角却扬了起来。她小心翼翼把收音机抱起来:“我去外头放,让全院都听听。”
她刚走到院中,贾张氏正好挡在门口,拐杖往地上一顿:“丫头,你疯魔了是不是?抱着个破箱子到处跑,也不怕摔了砸着脚!”
何雨水站定,声音不大但清楚:“它不重,而且——是热的。”
“热?那是漏电!回头把手烧坏了,看你拿什么找婆家!”
话刚落地,一道黑影横插进来。傻柱一手扛着刚调试完的蒸饭车,另一手扶住收音机底座:“老太太,您说得对,这玩意儿确实危险。”
贾张氏一愣:“你还知道危险?”
“太危险了。”傻柱一本正经点头,“万一修好了,饭做得太快,大伙儿抢着吃,踩了您家门槛咋办?要我说,您不如也来报个名,赵工说了,第一期免费教学。”
众人先是一静,随即哄堂大笑。
“就是就是,贾姨您不来,我们可都要抢位置了!”王婶笑着接话。
贾张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指着傻柱半天说不出话:“你……你们……一群疯子!”
“疯的是干实事的人。”赵建国走过来,接过收音机放在院子中央的石桌上,“咱们四合院,以前是啥样?灯坏了等电工,炉子灭了求街坊,收音机哑了只能干听着。现在不一样了,有人愿意学,有人敢修,有人不怕脏手——这才是日子该有的样子。”
他顿了顿,抬高声音:“明天晚上七点,家电维修第一课,正式开班。不管男女老少,只要想学,桌子板凳管够,工具材料现成。修不好没关系,咱们一起拆、一起看、一起琢磨。”
人群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响起零星掌声,接着越来越响。
贾张氏冷哼一声,转身就走。经过自家门口时,她用力甩了下门,门框上的灰簌簌落下。
傻柱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这老太太,比我家蒸饭车的阀门还倔。”
“倔得住一时,倔不住一世。”赵建国打开另一个工具箱,取出几块旧电路板摆在桌上,“技术这东西,你不让它出屋,它自己会往外长。”
何雨水把收音机调到音乐频道,《东方红》的旋律缓缓流淌出来,伴着晚风飘满整个院子。几个孩子围在桌边,扒着脑袋看里面的零件,有个小男孩伸手想去碰电容,被他娘轻轻拍了一下手。
“别乱动,这是人家用心修好的。”
赵建国蹲下身,指着线路板上的某个节点:“看见这儿没?断了的线,补上一段铜丝就行。不是神仙法术,就是一点点耐心。”
旁边李师傅摸着下巴:“我家那台台灯,闪了半个月了,要不明天我也拿来?”
“拿来。”赵建国直起身,“修不了算我的。”
傻柱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对了!我厨房那风扇,吹风跟打喷嚏似的,忽大忽小,是不是也该查查?”
“拿来。”赵建国又说一遍。
“那……我这就去拆?”
“去吧,小心别把电线剪断了。”
“放心,我现在知道哪根是火线了!”傻柱挺胸抬头,转身蹽步就走。
不一会儿,他真把风扇抱了过来,外壳还沾着油渍。赵建国接过,拧开后盖,电机上的绕组有些发黑。
“烧过一次,没换碳刷。”他一边说一边拆,“这种小问题,其实十分钟就能搞定。关键是以前没人教,大家就觉得电器坏了就得换新的。”
何雨水站在一旁,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她忽然开口:“赵工,我能试试换碳刷吗?”
“当然。”赵建国把工具递给她,“手稳点,别碰旁边的电容。”
她深吸一口气,戴上绝缘手套,动作利落地开始操作。十分钟后,风扇重新装好。赵建国接上电源,按下开关——
“呼——”
风叶平稳转动,送出一阵清凉。
“好了!”有人喊。
“比我原来吹得还匀乎!”傻柱夸张地扇着脸,“这下炒菜都不出汗了!”
笑声再次在院子里炸开。
赵建国看着眼前这群人,脸上终于露出一点轻松。他知道,那张写着威胁的纸条不会是最后一次出现,也知道背后盯着他们的眼睛还没撤走。但现在,他不再是一个人在修机器。
他转身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张新图纸,铺在桌上。那是他昨晚画的简易电动缝纫机结构图,打算下周教给几位家庭主妇。
“下一期课程,咱们讲讲怎么让针线活也省力气。”他笑着说。
人群又是一阵议论。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脚步声。一个邻居抱着台日光灯镇流器进来:“赵工,这个……能救吗?”
“拿来。”赵建国伸手接过。
又有人举手:“我家收音机杂音大,能调吗?”
“能。”
“洗衣机甩干不灵,算不算家电?”
“算!只要是带电的,都归咱们管。”
笑声、提问声、讨论声混成一片。煤油灯的光晕映在每个人脸上,映在那些拆开的机器上,映在何雨水仍握着的螺丝刀尖上。
赵建国站在人群中央,正要说话,忽然注意到何雨水袖口蹭了些许黑色油泥。她没在意,抬手把一缕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继续低头研究风扇电机的接线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