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薄雾尚未散尽，景和殿的庭院里便摆上了一张石桌，两碟精致的点心，一壶温热的清茶。
萧彻身着素色锦袍，端坐在轮椅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莫野则大剌剌地坐在对面的石凳上，手里捏着一块桂花糕，吃得满嘴香甜，半点没有即将见贵人的拘谨。
“我说小郎君，你这四哥萧珩，可是出了名的冷面阎王，我这般模样见他，会不会被他当成江湖骗子扔出去？”莫野含糊不清地说着，顺手又抓起一块糕点。
“四哥惜才，不会在意这些。”萧彻淡声道，目光望向院门口，“而且，你身上的医术，足以让他另眼相看。”
话音刚落，便见玄一引着一道修长的身影走来。来人一身墨色长袍，面容冷峻，眉眼间带着几分威严，正是四皇子萧珩。他刚走进庭院，目光便落在了莫野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眼前这人灰袍脏污，头发散乱，嘴角还沾着糕点碎屑，怎么看都不像是萧彻口中那位能解缠骨毒的神医。
“四哥。”萧彻微微颔首，语气平和。
萧珩走到石桌旁，目光掠过萧彻苍白的脸色，眼底闪过一丝关切，随即转向莫野，沉声开口：“阁下便是莫先生？”
莫野这才放下糕点，擦了擦嘴角，咧嘴一笑：“正是在下。四殿下不必客气，叫我莫野就行。”他说着，忽然伸手搭住萧珩的手腕，指尖微微用力。
萧珩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却发现对方的力道看似松散，实则带着一股巧劲，竟让他动弹不得。片刻后，莫野松开手，啧啧两声：“四殿下内力深厚，可惜常年征战，落下了肩颈旧伤，每逢阴雨天便会酸痛难忍吧？”
萧珩瞳孔微缩，脸上的冷漠终于褪去几分。他这旧伤由来已久，从未对外人提起，眼前这人竟能一眼看出，倒是有些门道。
“先生好眼力。”萧珩缓缓落座，语气缓和了些许，“七弟的毒，就拜托先生了。”
“好说，好说。”莫野摆摆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过四殿下，你家七弟这毒可不是那么好解的。缠骨毒入髓，寻常法子根本没用，只能以毒攻毒，还要寻几种罕见的药材，其中最难寻的便是幽冥莲——”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萧彻的身体忽然微微一颤，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双手紧紧攥着轮椅的扶手，指节泛白。
“七弟？”萧珩脸色一变，立刻起身。
莫野脸上的痞气也瞬间敛去，快步走到萧彻身边，伸手探向他的脉搏，眉头越皱越紧。“该死，还是来了。”他低骂一声，“缠骨毒的发作毫无规律，就算用汤药调理，也只能暂缓，根本无法阻止。”
萧彻咬紧牙关，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被冻住，随即又燃起一股灼人的热浪，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疼得他几乎要晕厥过去。他死死咬着下唇，硬是没发出一声呻吟，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拿冰来！”莫野转头对着玄一吼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玄一不敢耽搁，立刻快步跑进殿内，取来一盆冰块。莫野将冰袋敷在萧彻的额头和手腕上，指尖飞快地在他的穴位上按压着，试图缓解他的痛苦。可萧彻的身体依旧在颤抖，那股深入骨髓的疼痛，根本不是外力能够轻易化解的。
萧珩站在一旁，看着萧彻痛苦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和怒意。他知道萧彻中了毒，却从未见过他发作时的样子。这个一向隐忍的弟弟，此刻正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萧珩沉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
莫野叹了口气，收回手，看着萧彻苍白如纸的脸，脸上满是无奈。“我是医者，不是神仙。”他的声音低沉了许多，没了往日的嬉皮笑脸，“缠骨毒乃是南疆至毒，一旦入髓，便会与宿主的经脉相连。在找到赤焰草和冰魄花之前，任何汤药都只能治标不治本。他每次毒发，都只能靠自己硬扛过去。”
萧珩沉默了。他看着萧彻紧蹙的眉头，看着他强忍着痛苦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不知过了多久，萧彻身上的颤抖渐渐平息，脸色也稍微缓和了一些。他缓缓睁开眼，眸子里带着一丝疲惫，对着萧珩勉强扯出一抹笑容：“让四哥见笑了。”
“说什么傻话。”萧珩沉声说道，“好好休养，药材的事，我会派人去查。极北雪峰那边，我也会加派人手，务必尽快找到冰魄花。”
莫野看着萧珩，忽然咧嘴一笑，只是这笑容里少了几分痞气，多了几分真诚：“四殿下果然仗义。有你帮忙，找到药材的把握又大了几分。”
萧珩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在萧彻身上，语气郑重：“七弟，无论如何，四哥都会帮你。萧煜那厮，若是真的通敌叛国，我绝不会放过他。”
萧彻微微颔首，眼底闪过一丝暖意。在这深宫之中，能有这样一位真心待他的四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莫野看着两人兄弟情深的模样，两人兄弟情深的模样，悄悄退到了一旁。他看着萧彻苍白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作为医者，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患者承受痛苦，可偏偏，萧彻的毒，他暂时无能为力。
他转身走进偏殿，看着桌上那些晾晒的草药，眉头紧锁。必须尽快找到赤焰草和冰魄花，否则，萧彻每次毒发，都像是在鬼门关走一遭。
而此时的萧彻，正与萧珩低声交谈着，两人的话题，渐渐转向了那封萧煜通敌的信件，以及三日之后的破庙之约。
庭院里的薄雾早已散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石桌上，却驱不散空气中那一丝淡淡的压抑。
这场与命运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而萧彻，必须在一次又一次的毒发煎熬中，咬牙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