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亭里的茶烟袅袅升起,夜离将紫宸殿中的对话一五一十道来,从皇帝的厉声盘问,到他如何以万民福祉为说辞,如何巧妙撇清与萧彻的谋逆嫌疑。
萧彻垂眸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眸色沉沉。
父皇的态度太过耐人寻味。既没有厉声斥责夜离私留皇子,也没有深究质子府的暗流,反倒轻飘飘地揭过此事,这般反常的平静,比雷霆之怒更让人捉摸不透。是真的念及父子情分,不愿深究?还是另有图谋,在暗中布着更大的棋局?
“陛下心思深沉,”夜离放下茶盏,声音低沉,“此次召见,更像是敲打,而非问责。”
萧彻抬眸,唇边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敲打你,也敲打我。他是想看看,南疆圣子与残废皇子,能翻出什么风浪。”
他转动轮椅,看向亭外的残雪,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先回质子府吧。这几日暂且收敛锋芒,别让陛下抓到把柄。”
夜离蹙眉:“你打算做什么?”
“过两日,我入宫一趟。”萧彻的目光落在宫城的方向,眸光深邃,“有些事,终究要亲自去探探。”
夜离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萧彻摆了摆手,眼底带着几分安抚的笑意:“放心,我自有分寸。”
夜离沉默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他起身告辞,玄色的衣袂掠过亭外的腊梅,很快便消失在安王府的朱门之外。
两日后,安王府的马车缓缓驶入宫门。
萧彻坐在轮椅上,由侍从推着,进了御书房。皇帝正埋首于奏折之中,听见动静,抬起头来,脸上的威严瞬间散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几分真切的温和:“彻儿来了,快到朕身边来。”
侍从将萧彻推到龙案前,便躬身退了出去。御书房里只剩下父子二人,龙涎香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竟透着几分难得的温情。
皇帝放下朱笔,仔细打量着他,眉头微蹙:“几日不见,怎么又清瘦了些?莫不是府里的下人伺候不周?”
萧彻抬眸,眼底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声音也放软了几分,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撒娇意味:“父皇说笑了,府里的人伺候得极好。只是近来腿疾时常发作,夜里疼得睡不着,胃口便差了些。”
他说着,便抬手轻轻按着自己的膝盖,脸色苍白了几分,眉宇间染上淡淡的倦意,看起来竟真的像个被病痛折磨的可怜人。
皇帝见状,心头一软,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他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苦了你了。当年若不是那场意外,你也不会落得这般境地。”
萧彻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锋芒,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儿臣不苦。能守在父皇身边,能看着大周国泰民安,儿臣就心满意足了。”
他顿了顿,又抬起头,眼底带着几分迷茫与无措:“只是昨日听闻父皇召见了夜离,儿臣心里有些不安。儿臣与他不过是旧识,偶然聚聚,竟劳烦父皇挂心,儿臣……”
话未说完,便被皇帝打断。皇帝看着他眼底的惶恐,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带着几分宠溺:“傻孩子,朕何时怪过你?不过是问问他南疆的风物,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顿了顿,又道:“你身子弱,往后少往质子府跑。若是闷了,便宣你四哥进宫陪你下棋,或是让你妹妹来给你解闷,都好。”
萧彻看着皇帝眼中真切的关怀,心头却是一片冰凉。
这般恰到好处的宠爱,这般滴水不漏的安抚,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冷光,声音软糯了几分,带着几分依赖:“儿臣听父皇的。”
御书房里的龙涎香依旧袅袅,父子二人相对而坐,说着些无关痛痒的家常。只是那温情脉脉的表象之下,却是暗流汹涌,无人知晓,这场父慈子孝的戏码背后,藏着怎样的算计与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