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商城”发动的精准价格战，像一场冰冷的冬雨，将Lion mart在越南刚刚冒头的生机浇得七零八落。团队内部的气氛重新变得凝重，即便与武明玉的合作在紧锣密鼓地推进，也无法完全驱散那份被无形巨手扼住咽喉的压抑感。
弘雄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专注。他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对越南市场更深层次的研究中，那份从特殊渠道得来的阮氏清玄的演讲视频，被他反复观看了无数次。每一次观看，都像是一次与隔空对手的无声对话，他试图从中解析出更多关于她思维模式的信息。
也正是在这种高压环境下，一个机会悄然出现——由越南工商部牵头举办的“东南亚数字商业未来峰会”将在西贡国际会议中心举行。参会者囊括了政商学各界精英，而“莲花商城”作为本土电商巨头，其创始人阮氏清玄的名字，赫然列在主题演讲嘉宾的名单之中。
“这是一个机会，弘总。”马克在晨会上提议，“我们可以在峰会上发声，不能总是被动挨打，需要展示Lion mart的存在感和我们的理念。”
胡安却有些顾虑：“在这种场合，我们作为新来者，直接挑战地头蛇，会不会太冒进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弘雄身上。他坐在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那枚银质小狮子。阮氏清玄在哈佛演讲台上清冷自信的身影，和她发动价格战时那精准冷酷的手腕，在他脑中交织。
“去。”弘雄最终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不仅要参加，我还要在提问环节，向她提问。”
他要亲眼见见这个对手，感受她的气场，在真实的交锋中，丈量彼此的分量。这不仅是商业上的需要，更是一种源自他骨子里征服欲的驱使。
峰会当天，西贡国际会议中心冠盖云集。弘雄带着马克和胡安步入主会场，他今天穿了一身深灰色定制西装，身姿挺拔，在一众或臃肿或年长的参会者中，显得格外年轻且锐气逼人。他的出现，吸引了不少探寻的目光，显然，Lion mart这位“狮王”的到来，已经引起了一些有心人的注意。
会议按流程进行，轮到阮氏清玄登场时，会场明显安静了许多。
她穿着一身珍珠白色的改良奥黛，面料挺括，设计简约而现代，将她清瘦修长的身形完美衬托出来。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低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脖颈线条。她步履从容地走上演讲台，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没有多余的笑容，也没有丝毫紧张。
她的演讲主题是《本土智慧与全球视野：越南数字经济的独特路径》。声音透过音响传出，清冽而稳定，如同山间溪流，冷静地阐述着她的观点。她强调了在全球化浪潮中保持本土特色的重要性，分析了越南复杂的政策环境、独特的消费习惯以及建立在人情社会基础上的信任链条。
“效率很重要，但并非唯一。在某些市场，**适配性远比效率更具价值。**”她引用了几个“莲花商城”成功整合本地小型供应商、打通农村最后一公里物流的案例，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们认为，真正的商业模式，不是将一艘巨轮强行开入浅滩，而是要学会制造适合当地水文的船只。”
她的演讲逻辑严密，数据翔实，赢得了台下阵阵掌声。弘雄坐在台下，安静地听着，不得不承认，抛开对手立场，这是一个极具洞察力和战略眼光的女人。她的每一个论点，都像是对他之前失败的无情注解，也是对她自身“护城河”理论的再次夯实。
演讲进入提问环节。主持人刚宣布开始，弘雄便举起了手。他的动作并不急切，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存在感，立刻吸引了全场的目光，自然也落在了刚刚结束演讲、正准备应对提问的阮氏清玄眼中。
工作人员将麦克风递到弘雄手中。他站起身，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演讲台上那个清冷的身影。
“阮女士，精彩的演讲。”弘雄开口，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会场，沉稳有力，“我是Lion mart的弘雄。”
他自报家门，会场内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正戏来了。
“我认同您关于适配性的部分观点，”弘雄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锐利，“但我想请问，过度强调本土化和所谓的独特路径，是否会成为一种保护落后的借口？是否会因为过于沉溺于现有的‘水文’，而忽略了打造能够驶向更广阔海洋的‘巨轮’的必要性？**效率**，难道不才是商业进化最终极的驱动力吗？‘莲花商城’是否因为现有的市场地位，而开始趋向……保守？”
问题直指核心，尖锐，甚至带着一丝挑衅。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向阮氏清玄。
阮氏清玄脸上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愠怒，她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目光平静地迎上弘雄的视线。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的、面对面的目光碰撞。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充满了侵略性和毫不掩饰的挑战欲；而她的眼神，则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冷静，幽深，仿佛能吸纳一切攻击，并在深处凝结出更冷的冰。
“弘先生的问题很有趣。”她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针锋相对的意味，“首先，我从不认为‘本土化’等同于‘保护落后’。恰恰相反，深刻理解并融入本土，是为了更高效地解决本地问题，这本身就是一种更高级的效率。”
她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回到弘雄身上。
“至于‘巨轮’与‘船只’的比喻……请问弘先生，如果您要探索的是湄公河三角洲错综复杂的支流，是一艘无视水文、一味追求吨位的巨轮更容易成功，还是一艘吃水浅、转向灵活、专门为这片水域设计的船只更容易抵达终点？”
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是否保守，而是用一个巧妙的比喻，将问题反弹了回去，并再次强调了她的核心理念。
“外来者的视野和模式固然带来新的可能性，但**忽视本地生态复杂性的傲慢，往往是失败的根源。**”她的话语清晰而有力，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我们‘莲花商城’追求的，不是固步自封，而是在深刻理解脚下的土地之后，再去思考如何建造能航行得更远、更稳的船。这，或许在弘先生看来是‘保守’，但在我们看来，是**尊重规律，行稳致远。**”
一番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既回应了质疑，又再次巩固了自身立场，隐隐还将Lion mart之前的失利归因于“傲慢”。台下再次响起掌声，这次更多了几分认同。
弘雄看着她，看着她冷静剖析、从容反击的姿态，心中那股征服的火焰非但没有被浇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他清楚地感受到，这个对手，不仅在商业上给他带来压力，更在智力层面和精神层面上，对他形成了一种强烈的、致命的吸引。
他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微微颔首：“感谢阮女士的解答，受教了。”然后将麦克风递还给工作人员，坐了下来。
交锋短暂，却火花四溅。
峰会结束后，人群开始流动。弘雄正准备随人流离开，一个穿着低调、像是助理模样的年轻女子悄然走到他身边，递上一张素白色的名片，质地厚实，上面只有一行烫金的电话号码，没有头衔，没有名字。
“弘先生，这是阮小姐给您的。”助理低声说完，便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弘雄捏着那张名片，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他抬头，望向不远处正在与几位政要模样的人寒暄的阮氏清玄。她似乎有所感应，侧过头，目光与他遥遥相接。
没有言语，只是极短暂的一瞥。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但弘雄却从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妙的、类似于……期待的东西？
她轻轻颔首，随即转回头，继续她的交谈。
弘雄收回目光，看着手中的名片，耳边仿佛回荡起她刚才那句意有所指的话。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充满战意的弧度。
认清现实后？他心想。
或许，真正需要认清现实的，还不一定是谁。
他将名片小心地放入西装内袋，贴胸放好，仿佛收起了一份来自对手的、特殊的战书。
棋局，才刚刚开始。而棋逢对手的刺激感，已经让这头雄狮的血液，微微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