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直粲说的大义凛然,于无形中逼迫百姓动摇,那些江湖客更不是不敢正面相视,纷纷低下头来逃避。
他们的任务就是带着百姓出城,如今城已出,百姓们是走是留便不由他们管了。
若不是司家老祖在面前拦路,恐怕他们早已一走了之。
然而,任司直粲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黄元儿与祝宁躲在人群中。
他说的话一出来,顿时让黄元儿暴怒无比,不顾身旁祝宁的阻拦,一个箭步窜到了前面。
“放你娘的狗屁!”
此时的黄元儿额头青筋暴起,双目赤红,身子都因愤怒而轻微颤抖。
他为何跟随明公起事?
无非是在这群士族的压迫下无了活路。
司家老祖口口声声是为了百姓着想,实则却是为了自己一己私欲。
若这些士族心里真的挂念着百姓,为何他与明公会家破人亡,不得不远走他乡?
都活不下去了,那可不得起事。
纵观历朝历代史书,凡是百姓起事者皆占据大义,是为起义;而士族起事者必会加以各种理由,俗称政变。
如今司家老祖又以百姓之由想愚弄民众,黄元儿再也忍不了了,积压多年的屈辱和怨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声音沥沥带血:
“司家老祖!你若真为百姓着想,何不打开你家那堆积如山的粮仓,分给快要饿死的乡邻?你若真念着乡梓之情,为何当年要纵容族中子弟,强占我家仅有的三亩薄田,逼得我爹娘悬梁自尽?”
“如今见百姓们要走,却是又在这里惺惺作态,假仁假义起来了?”
司直粲显然没料到这一幕,见黄元儿越说越激动,老脸不由一拉,一股难以遏制的羞怒直冲顶门。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想办法抛清这些事,而是想第一时间内杀了眼前这个敢辱骂他的泥腿子!
似黄元儿这种泥腿子,他一直视为‘贱民’,平日里连见他一面都没有可能,现在却是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起来了?
饶是他城府再深,也不由升起一股杀意。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素来养尊处优的他了。
眼见百姓神色越来越动摇,他知道,不能任由这贱民继续说下去了。
“无知狂徒,安敢在此污蔑司家,惑乱人心!”
司直粲低喝一声,一股凝练至极、阴狠毒辣的灵压如无影毒针,悄无声息地便朝黄元儿的眉心识海刺去!
这一下若是击中,黄元儿必定当场神魂俱灭,外表却看不出丝毫痕迹。
然而,就在这股无形威压即将及体的刹那,站在一旁的朱子仿佛不经意地拂了拂袖袍。
一股温润平和,却浩大无边的气息悄然弥漫,如春风化雨,将那缕致命的杀机无声无息地消弭于无形。
朱子面色依旧平静,但看向司直粲的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黄元儿都明白的道理,他这位儒门大先生,又岂能不知?
他这一生都在与士族打交道,遍观历朝典籍史册,太清楚这些千年世家的习性了。
暗杀无果,司直粲心头更怒,但面对深不可测的朱子,却是不敢再轻易动手。
他眼神阴鸷一转,不再看让他火冒三丈的黄元儿,而是挤出一丝柔和的目光看向百姓。
“诸位邻里乡亲,你们都在盛京城生活了许久,最是知道我的习性。各位扪心自问,我司家扎根盛京千年,何时亏待过乡邻?”
“租子、税赋,哪一样不是依着朝廷规矩来的?若无我司家庇护,尔等如何享受这江州的繁华盛景?”
“今日,尔等若听信外人蛊惑,弃家舍业而去,且不说前路艰险,生死难料。就算侥幸活命,他日想要归来,这盛京,可还有你们的立锥之地?你们的屋舍田产,又将归于何人?你们难道真的能舍弃祖祖辈辈留下的基业,去往他处吗?”
说完,司直粲又刻意顿了顿,让这些话发酵了片刻,又放缓语气,带着一丝慈祥:
“若诸位信得过我的为人,便留下来。老夫以司家历代祖宗起誓,必竭尽所能保大家周全,尔等照样在盛京城内安居乐业,岂不美哉?”
这一番软硬兼施的话下来,精确地击中了在场百姓们的内心深处。
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此,早已习惯了这里的一草一木。而司家的威望,也早已深深烙在了他们骨子里。
相比之下,朱子虽然德高望重,但终究不是盛京人氏。
让他们放弃祖祖辈辈的基业,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着实不如留在这里了。
一些人的脚步开始迟疑,甚至有人悄悄地向后缩去,人群中开始出现一些骚动。
“夫君,司家老祖说的有些道理啊。”
“老头子,外面兵荒马乱的,我们腿脚又不利落,能去哪啊?”
“娘,以司家的声望应该不会骗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依孩儿之见,不如留下来吧。”
“......”
一旁的朱子自是听到了这些动摇的话,心中暗叹,却并未出言强求。
他深知,百姓愚昧,只要能吃得饱饭便不会思索其他事情,想打破这种枷锁,并非一夕一朝之间能做到的。
“诸位,若想留下的话便留下,还愿意走的便跟老夫一起走,我仗剑书盟必定会为大家寻个安身之地。”
望着神色得意的司家老祖,朱子表现的不喜不悲,只平淡的说了一句。
话音刚落,便有百姓直接转身,快速往城内跑去。
有了第一个人,就有更多人动摇,他们不再想走,拖家带口的往城内走去。
“你们疯了吗!”黄元儿目光不解的吼道。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些百姓宁愿选择听信司家的话,也不愿意相信同样出身平民的他。
司家说的话能当真?
依董武一路南下的习惯,破城后必定会大索三日,他们不走留下来等死吗?
“小友,不必阻拦,让他们回去便是。”朱子微笑着拦下了想要上前拽回他们的黄元儿。
黄元儿神色焦急道:“朱子,若让他们回去,等待他们的必定是死路啊!你怎么还阻拦我呢?”
“相比司家,你我终究是‘外人’,比不过经营千年的世家”,朱子轻轻摇了摇头,笑道:“刀,不落在自己脖子上,他们是不会知道疼痛的。”
“小友,你有这一番善心,便胜过世间绝大多数人了。你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便交给老夫吧。”
黄元儿一愣,不明白朱子是什么意思。
然而,朱子的气势却是骤然间发生了变化。
他并未有任何夸张的动作,仅仅是脊梁挺得更加笔直,身上那件朴素的儒袍无风自动,衣袂微微飘拂间,竟有无数浩然正气流转身间。
若说前一刻的朱子是一位气息平和,温和儒雅的老人,那么在这一瞬间,他仿佛卸掉了所有凡俗包裹,显露出其作为儒门大先生,执掌文脉的真正威严!
“子川,观礼,带着他们走!”
此刻的朱子,脸上温和笑意早已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到极致的肃穆。那双原本平和的眼睛,此刻深邃如星空,直直的落在了司家老祖身上。
司直粲面色剧变,这个时候的朱子,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凭着交情平辈论交的老友了,而是代表着一方至理,执掌文脉的儒门大先生!
如山岳般的压力骤然落在他的身上,连带着体内灵力都隐隐变得滞涩起来,这便是修出浩然正气的势。
凡是儒门之人,皆要尊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