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与老人的谈话,如洪钟大吕,震散了姜云升心中盘踞三年的阴霾。
正如师父所说,师姐自小便最疼爱他,若是师姐还活着,想必也不愿意看到他如此颓废下去,他又何须终日沉沦于悔恨中?
反正近日里在不谓侠闲来无事,姜云升盘膝坐在院中,双目微阖,意识沉入自身那二十八处星枢大穴中。
算算日子,道释二教的入世盛会在三日后便会正式开启了,毫无疑问,这等盛会必是群英荟萃,豪雄并起。
他虽是代表着天策府而来,但一些势力却未免给天策府这个面子。
说到底,在江湖上一切要以实力说话,若萧衍这位天策公亲自赶来,无论是什么人都不敢小觑,可换作其他人就未必了。
不说别的,就说消失已久的宣王,真的能眼睁睁的看着天策府出风头?
以前姜云升并不想掺和这些事,但现在他已入了天策府,就必须要把事情想到这。
萧若宛作为郡主,若她不愿意,自然是没人敢强行逼她出手的,可自己就不一样了,若他实力不济,许多人怕是都想过来踩上一脚。
所以,现在他迫切的需要提升实力,以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波。
二十八处星枢大穴,是气血奔腾贯穿八脉的纲领所在,昔日虽在陈安的帮助下勉强冲开了淤塞,使气血得以初步循环,但穴壁之上依旧残留着些许暗沉之色,如被烈火灼烧过,脆弱而滞涩。
上重修士之间的战斗无非是道、术、宝三个方面,而想催动它们,便需要气。
这些大穴正是气的是根基所在,它们的状况决定了八脉能承载的气血上限与灵力运转速度,必须加以稳固。
看完了星枢大穴的情况,姜云升的注意力继而转向更为繁杂的网络——三百零九处小穴位,亦即十二正经脉所过之关键节点。
昔日祁连山妖王余威之下,气血逆冲,在星宫破碎的瞬间,狂暴的妖力不仅冲击了大穴,更是在这些细密的经络网络中留下了无数斑斓杂点,如暗河遍布的顽石。
他此前在砺锋堂读书时,也尝试着去清理,到如今也不过是只清除了一百八十六道处。
他如今已是洞玄境十二重圆满的境界,若想至明心境,那就必须要将这些杂气清理干净,彻底让周身穴位气血自流,形成无瑕闭环。
查清身体的状况后,姜云升深吸一口气,将全部心神沉入。
在意念引导下,丹田位置那已化为“星宫”的空间,开始微微震颤。
与玄境之下的武夫储存真气的方式不同,星宫更像是一片微缩的宇宙穹庐,滤去了天地间纷繁斑驳的杂质,转化为精纯、更贴近自身修行的灵气。
这也是为什么同样是剑修,却有阴阳剑气,五行剑气之分的原因所在。
一丝清凉磅礴的灵力自姜云升星宫流淌而出,如星河泄地,沿着初步贯通的任督二脉开始运转。
气血为舟,灵力成帆。
姜云升以灵力为引,推动着体内略显滞涩的气血,首先温养那二十八处大穴。
灵力过处,穴壁上那些暗沉之色一丝丝地被化去,穴窍本身也如干涸的土地得到滋润,逐渐恢复着应有的活力与韧性。这个过程缓慢而坚定,是夯实根基必不可少的一步。
紧接着,便是更为精细和耗神的工作——冲击十二正经脉中的淤塞小穴。
这个过程极为痛苦也不能分心,所幸此刻是在不谓侠这个地方,师父也在一旁看着,姜云升自然是不用担心会有外界的烦扰将他打断,开始全神贯注的清理起来。
老人依旧端坐在那块无名墓碑前,望着几乎沉浸在忘我状态中的姜云升,暗暗点了点头。
他这一生只收了两个弟子,周清竹是故人之后,天资也高,故而年仅二十便登上了天骄榜排名第七。
姜云升虽是齐朝皇室之后,但毕竟隔了三百年,姜氏起起落落,早已不复当年光景,若不是当初周清竹央求自己收下他,或许以姜云升的天资,恐怕还入不了老人的法眼。
可即便如此,在他收下姜云升后,老人也不惜花费大代价,强行用陷仙剑替他换骨,只为让他以后能走的更远。
他对两位弟子一向是一视同仁的,只可惜,如今大弟子周清竹不在了。
老人虽然不说,但内心难免有些悲痛,他转身望向身后那块墓碑,语气低沉却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温柔:“颀锦,是我对不起你,没能护住清竹那丫头。”
这句话出口,仿佛用尽了老人此刻积攒的所有气力。他微微合上眼,眼前似乎又闪过周清竹幼时蹒跚学步,跟在他身后脆生生喊着“师父”的模样,还有长大后,眉宇间那份与颀锦越来越相似的倔强与灵秀。
“她跟你一样,看着温婉,可骨子里却比谁都执拗,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老人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叹息,“她才合一境便敢闯进祁连山深处,这性子,真是像极了你当年!”
老人顿了顿,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石碑,眼里含着最真挚的温柔,似乎回忆起他与墓碑主人的往事。
“我答应过你,会好好照顾你的后人,让她平安喜乐……可是我终究食言了!”老人轻声一叹,眼里的温柔又转变为愧疚。
他将周清竹视若己出,倾囊相授,看着她成长为名动天下的天骄,本以为能看着她走得更远,最终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份痛,不仅仅只源于师徒,更夹杂着他对故人承诺未能兑现的愧疚。
再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过后,他又缓缓抬起头,望向远处云遮雾绕的山峦,目光渐渐变得悠远通透。
“可是颀锦啊,”老人声音恢复了那份看惯世事的淡然,“人各有命,或许这便是清竹那孩子的劫数,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选择救下了自己的小师弟,用她选择的方式,延续了她想守护的东西。这何尝不是一种‘勇气’?”老人像是在对墓碑下的故人诉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她跟你一样,心地纯善,看似柔弱,实则内心藏着旁人无法撼动的坚持。”
他相信,若颀锦在天有灵,看到周清竹如此,或许会伤心落泪,但绝不会责怪他。
因为她们本就是同一类人,骨子里就带着善良。
“她不会怪我的。”老人最终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释然的笃定,“就像你当年,也从未真正怪过我,对吗?”
呢喃落下时有山风骤起,卷起几片新嫩竹叶,打着旋儿落在墓碑之上,轻柔得如同一个无言的抚慰。
老人伸出手,将那片恰好落在碑顶的竹叶轻轻取下,握在掌心。
他再次转身,望向不远处气息逐渐沉凝、正在与自身磨难抗争的姜云升,目光逐渐坚定起来:“颀锦,或许我该出去走走了,毕竟如今我就只剩这么一个弟子了,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