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梗去省农业干部学校学习的第一个月,四合院收到了他寄来的第二封信。
这次的信比第一封厚得多,足足写了六页纸。秦淮茹让阎埠贵在晚饭后给大家念。院里的人端着饭碗,围坐在中院槐树下,听阎埠贵用他那带着点书生气的腔调,一字一句地读。
“……学校的学习很紧张。每天早上六点起床,跑步,然后上课。课程很多,有土壤学、植物生理、作物栽培、植物保护,还有农业机械。我最喜欢的是实践课,老师带我们去学校的试验田,教我们怎么识别病虫害,怎么测土配方……”
阎埠贵念到这里,停下来喝了口水。下面有人小声议论:“棒梗这孩子,真出息了。”
秦淮茹听着,眼圈有点红,但脸上是笑着的。
“……上周我们还去参观了附近的国营农场。那个农场好大,一眼望不到边。他们用的是机械化耕作,拖拉机、播种机、收割机,效率比咱们人工高多了。但农场的技术员说,机械化虽好,但也要因地制宜。像咱们院这种小规模种植,精耕细作反而更合适……”
“这话在理。”林飞点头,“大机器有大机器的好处,小农有小农的智慧。”
赵晓梅接过话头:“棒梗能认识到这一点,说明他学进去了,会思考了。”
阎埠贵继续念:“……学校有个图书馆,书很多。我借了几本关于沼气利用的书,里面讲的好多东西咱们院都用得上。我做了笔记,等回来跟赵老师一起研究。对了,我还借了本《食品加工基础》,许叔不是在做奶酪吗?书里讲了好几种奶酪的做法,我抄下来了……”
听到这里,许大茂眼睛亮了:“这孩子,有心了。”
“……学校的生活很好,老师同学都很照顾我。就是有时候想家,想院里的人。妈,您身体好吗?小当、槐花好吗?林叔、赵老师、柱叔、阎老师、许叔……大家都好吗?告诉小当,我给她买了本画画的书,放假带回来……”
念到这里,秦淮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她抹了抹眼睛,低声说:“这孩子……”
信的最后,棒梗写了个好消息:“学校要选拔一批优秀学员,去北京农业科学院参观学习。我被选上了!下个月就去!林叔,赵老师,你们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习,把先进经验带回来!”
“好!好!”傻柱第一个拍大腿,“棒梗给咱们院争光了!”
院里的人都高兴。棒梗的进步,不仅是他的进步,也是整个院子的进步。他学到的知识,将来都会用在院里,让这个院子变得更好。
“得给棒梗回信。”林飞说,“告诉他院里一切都好,让他安心学习。”
“我来写。”赵晓梅主动请缨,“把咱们院最近的变化都告诉他——沼气池运行稳定,羊奶生意红火,烘干房建成了,还有省报的报道……”
“对,都写上。”秦淮茹说,“告诉他,我们以他为荣。”
---
小满这天,按老习俗要“祭车神”——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四合院没有车神可祭,但院里的人自发组织了个小仪式:在槐树下摆上今年新收的菠菜、小油菜,还有许大茂做的奶酪,简单祭拜了一下。
“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有吃有穿。”林飞带头鞠躬。
大家跟着鞠躬,心里默默许愿。
仪式简单,但庄重。在这个动荡的年代,平安,有吃有穿,已经是最大的奢望。
仪式刚结束,前院传来敲门声。
是街道王主任,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三个人——两个干部模样,还有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手里拿着相机。
“林飞同志,打扰了。”王主任介绍,“这是市民政局的张科长,这是区宣传部的李干事,这是报社的刘记者。”
张科长四十多岁,很干练的样子,直接说明来意:“林飞同志,你们院的事迹,省报报道后,市里很重视。局里决定,把你们院作为‘城市居民自助互助’的典型,在全市推广。今天我们来,一是实地考察,二是想请你们做个报告,介绍经验。”
报告?林飞心里一紧。他最怕这种抛头露面的事。
“张科长,我们就是做了点该做的事,没什么好报告的……”
“诶,话不能这么说。”张科长摆摆手,“你们做的,恰恰是现在最需要的——群众自力更生,互相帮助,改善生活。这个经验很宝贵,值得推广。”
李干事也开口了:“林飞同志,你们不要有顾虑。做报告不是让你们唱高调,就是讲讲实际情况,讲讲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实话实说,最能打动人。”
刘记者已经举起相机开始拍照了。
事到如今,推是推不掉了。林飞只好答应:“那……我们准备准备。”
“不用特意准备。”张科长说,“就现在,随便聊聊。我们去屋顶看看?”
一行人上了屋顶。
正是小满时节,夏菜长势正好。黄瓜已经爬了半架,开着黄色的小花;豆角结出了嫩荚,翠绿翠绿的;西红柿也挂了果,青中透红。屋顶这片绿意,在五月阳光的照耀下,生机勃勃。
“真不错。”张科长蹲下身,摸了摸黄瓜叶子,“这些都是你们自己种的?”
“是。”赵晓梅在一旁介绍,“从选种、育苗、移栽,到施肥、浇水、防虫,都是我们自己动手。”
“用什么肥料?”
“主要是沼渣和自制堆肥。”赵晓梅指了指后院,“我们建了个沼气池,沼渣是上好的有机肥。”
一行人又去看了沼气池、羊圈、烘干房。每到一处,刘记者都要拍照,李干事都要记录。
最后回到中院,在槐树下坐定。张科长开门见山:“林飞同志,说说吧,你们是怎么想到要搞这些的?”
林飞想了想,实话实说:“最开始,就是为了吃饱饭。”
他把去年的饥荒、小槐花病危、院里断粮的情况简单说了说。
“那时候真是没办法了。等救济,等不来;靠个人,力量太小。后来聋老太太——就是我们院一位过世的老人——拿出了自己的金镯子,换钱买粮。她告诉我们,要想活下去,得靠自己,得抱团。”
“我们就想,能不能自己种点菜?哪怕每天多吃一口青菜,也是好的。正好赵晓梅同志懂技术,就带着我们搞起了屋顶种植。”
“菜种出来了,新的问题又来了——没燃料。煤贵,还不好买。我们听说南方农村用沼气,就想试试。托人弄来图纸,自己动手建池子。建到一半,被人举报,说我们违规,要拆除。幸亏省农业厅的杨工来看了,说没问题,还帮我们改进,这才保住。”
“有了菜,有了燃料,日子稍微好过点了。但光吃饱还不够,还得吃好,还得有点收入。许大茂同志提出养羊,产奶改善生活;我们又建了烘干房,做干菜储存;还尝试做点小生意,卖酸奶、奶酪……”
林飞讲得很平实,没有华丽的词藻,没有刻意的拔高。就是一步一步,怎么遇到问题,怎么解决问题。
张科长听得认真,不时点头。
“讲得好。”他听完后说,“就是这种实实在在的经历,最能打动人。林飞同志,下周市里要开个‘居民生活改善经验交流会’,请你去做个发言,就讲这些。行吗?”
话说到这份上,林飞只能答应:“行。”
“另外,”张科长又说,“市民政局决定,拨一千元给你们院,作为‘示范点建设资金’。希望你们继续探索,总结经验,给全市做个榜样。”
一千元!院里的人都惊呆了。这可是笔巨款。
林飞连忙推辞:“张科长,这太多了……我们受不起……”
“受得起。”张科长很认真,“你们做的事,价值远远超过一千元。这笔钱,不是奖励,是支持。希望你们用好,做出更大的成绩。”
送走张科长一行,院里一片沸腾。
“一千块!我的天,能买多少东西!”
“咱们院要出名了!”
“林干事要去市里做报告了!”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但林飞心里却沉甸甸的。荣誉来得太快,太高,他有点接不住。
“林飞,你怎么了?”赵晓梅看出他的不安。
“我在想,”林飞低声说,“咱们院这点成绩,真的值这么多荣誉吗?真的能当典型吗?”
“值不值,不是咱们说了算。”赵晓梅握住他的手,“但咱们做的事,对得起良心,对得起院里这些人。这就够了。至于典型不典型,那是别人的评价。咱们还是咱们,该种地种地,该养羊养羊,该过日子过日子。”
这话让林飞心里踏实了些。
是啊,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无论外面怎么变,这个院子,这些人,这种生活,不能变。
---
接下来的一周,林飞忙着准备报告。
他不是写发言稿,而是整理这一年的经历——从什么时候开始,做了什么,遇到什么困难,怎么解决,有什么收获。他写得很细,不仅写成功,也写失败;不仅写经验,也写教训。
赵晓梅帮他补充技术细节,阎埠贵帮他理清时间线,秦淮茹帮他回忆那些感人的瞬间。
报告写好了,林飞念给大家听。
“……我们不是英雄,就是普通老百姓。我们做的事,也没什么了不起,就是为了活下去,活得好一点。如果说有什么经验,那就是:第一,要相信自己的力量;第二,要相信团结的力量;第三,要学习,要创新;第四,要坚持,不怕失败。”
“我们犯过很多错误。种菜烂过根,养鸡死过鸡,沼气池差点被拆。但我们从错误中学到了东西,下次就知道怎么做得更好。”
“我们现在日子好了点,但不敢说完全解决了问题。天有不测风云,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我们能做的,就是今天努力,为明天做准备。”
“最后,我想说的是,感谢。感谢聋老太太给我们指明了方向,感谢赵晓梅同志教我们技术,感谢院里每一个人付出的努力,感谢街道、区里、市里给我们的支持。没有这些,就没有我们院的今天。”
念完了,院里一片安静。
许久,傻柱才开口:“林干事,你这报告……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
秦淮茹抹了抹眼睛:“都是大实话。”
“就按这个说。”赵晓梅点头,“不夸张,不做作,最能打动人。”
报告准备好了,接下来就是去市里开会。
开会那天,林飞起了个大早。秦淮茹给他准备了最好的衣服——一件半新的中山装,是贾东旭留下的,她改过,很合身。赵晓梅给他整理了材料,装进一个旧公文包。
“别紧张,就照咱们准备的讲。”赵晓梅送他到门口。
“我不紧张。”林飞笑笑,“就是去说点实话,有什么好紧张的。”
话是这么说,但走进市政府礼堂时,他还是心跳加快了。
礼堂很大,能坐几百人。台上挂着横幅:“全市居民生活改善经验交流会”。下面坐满了人,有各级干部,有其他街道的代表,还有记者。
林飞被安排在第三个发言。前两个发言的都是大单位的代表,讲得慷慨激昂,数据详实。轮到林飞时,他深吸一口气,走上讲台。
台下黑压压一片,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他忽然不紧张了。因为他要讲的,不是空洞的口号,不是漂亮的数字,而是真实的生活,真实的人。
“各位领导,各位同志,我叫林飞,来自四合院互助小组。今天,我代表我们院,向大家汇报一下我们这一年多来的经历……”
他讲得很慢,很稳。讲饥饿,讲绝望,讲希望,讲奋斗。讲屋顶的第一抹绿,讲沼气的蓝色火焰,讲羊奶的香味,讲孩子们的笑声。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朴素的叙述;没有刻意的煽情,只有真实的感动。
台下很安静,所有人都听得很认真。
讲到聋老太太拿出金镯子时,有人擦眼睛;讲到沼气池差点被拆时,有人叹气;讲到现在的变化时,有人点头。
二十分钟的发言,结束时,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张科长上台,握住林飞的手:“讲得好!真实,感人,有力量!”
会后,好几个街道的代表围过来,问这问那。
“林同志,你们那个屋顶种植,土要多厚?”
“沼气池建一个要多少钱?”
“羊奶好卖吗?”
林飞一一解答。他发现自己讲这些时,特别顺畅,特别自信。因为这些都是他亲身经历的,了如指掌。
回院的路上,林飞坐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的街景,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一年前,他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宣传科干事,守着这个濒临崩溃的院子,茫然无措。
一年后,他站在市政府的讲台上,讲述这个院子的故事,台下几百人聆听。
变化太大了,像做梦一样。
但这不是梦。这是汗水浇灌出来的现实,是坚持换来的成果。
---
林飞做报告的事,很快传回了院里。
院里像过节一样,准备了简单的庆功宴——其实也就是多加两个菜,大家聚在一起吃顿饭。
“林干事,您这回可给咱们院长脸了!”傻柱给林飞倒酒,“我在食堂,听人说市里开会的事,都说咱们院了不起!”
“不是我了不起,是大家了不起。”林飞举起酒杯,“来,我敬大家一杯。没有你们,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不成。”
大家举杯,一饮而尽。
许大茂也端起酒杯:“林干事,我也敬您一杯。谢谢您……给我机会,让我重新做人。”
林飞跟他碰杯:“大茂,是你自己争气。”
正热闹着,前院又传来敲门声。
这次来的是个陌生人,三十来岁,穿着得体,手里拎着个皮包。
“请问,林飞同志在吗?”
林飞站起来:“我就是。您是?”
“我是北京农业科学院的,姓陈。”来人出示了工作证,“我们看到了关于你们院的报道,也听说了你在市里的发言。我们对你们的技术模式很感兴趣,想跟你们合作。”
“合作?”林飞愣了。
“对。”陈同志在桌边坐下,“我们院正在研究‘城市微农业’课题,你们院的实践,正好是个很好的案例。我们想在这里设立一个‘观测点’,定期采集数据,总结经验。当然,我们会提供技术支持,还有一定的经费。”
这又是一个意外之喜。
院里的人都听呆了。先是省农业厅,后是市民政局,现在连北京农科院都来了。这个小小的四合院,怎么突然成了香饽饽?
林飞冷静地问:“陈同志,具体怎么合作?”
“很简单。”陈同志从皮包里拿出一份协议,“我们派技术人员定期来指导,你们按照我们的要求记录数据——比如作物生长情况、沼气产气量、土壤变化等等。我们每个月付五十元观测费,另外提供种子、肥料、技术资料。”
条件很优厚。
林飞看了看大家,大家都点头。
“行,我们同意。”林飞在协议上签了字。
陈同志很高兴:“太好了!下周我们就派人来。对了,听说你们院有个孩子在省农业干部学校学习?”
“对,叫棒梗。”
“巧了,我们院下个月有个短期培训班,针对基层技术员的。如果你们感兴趣,可以推荐他来参加。费用全免。”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秦淮茹激动得说不出话。棒梗的运气,也太好了。
送走陈同志,院里又是一片欢腾。
“棒梗要是知道,肯定高兴坏了!”
“咱们院这是要起飞啊!”
“林干事,您说,咱们是不是该扩大规模了?”
林飞却异常冷静:“大家别高兴得太早。合作是好事,但也是责任。农科院要数据,咱们就得认真记录,不能糊弄。棒梗去培训是机会,但学成回来,肩上的担子也更重。”
他顿了顿,继续说:“还有,咱们不能因为有了外援,就忘了根本。地还是要自己种,羊还是要自己养,日子还是要自己过。外援是助力,不是依赖。”
这话给大家泼了盆冷水,但也让大家清醒了。
是啊,日子是自己过的,路是自己走的。外来的帮助再好,也不能代替自己的努力。
“林干事说得对。”赵晓梅第一个支持,“咱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只是现在有了更好的条件,可以把事情做得更好。”
“对,对。”大家纷纷点头。
庆功宴继续,但气氛不一样了。少了些浮躁,多了些踏实。
夜深了,人散了。
林飞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着满天的星星。
小满已过,芒种将至。
地里的庄稼在灌浆,在走向成熟。
而这个院子,这些人,也在经历自己的“灌浆期”——吸收养分,积蓄力量,等待丰收。
前路还长,还会有风雨,有坎坷。
但只要根扎得深,只要心抱得紧,就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结不出的果。
他深吸一口夜风,清凉,但带着夏天的暖意。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