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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强烈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升起：我要去见他。现在！
她想站在阿瓦索大贤者面前，亲口问清楚。
问问他，自己的举报是否真的成了这场灾难的起点？问问他，孤儿院事故和弗朗西斯的指控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这份冲动源于对真相的极致渴望，源于对自身行为后果的求证，甚至……源于一种试图弥补的、沉重的责任感。
但下一秒，冰冷的现实如同枷锁般将她牢牢锁在原地。
她是举报者，是埃尔文事件的直接关联人。其背后家族的倒台是这场风暴的序幕之一。
而阿瓦索是被暂停职务、面临最高级别调查的“罪人”。任何接触都可能被解读为串供、结党。
独立委员会的调查权限极大。她和梅里女士甚至是赞迪克和卡派奇教授在内，那些在实验室深处进行的、触及深渊禁忌的研究，经得起最严苛的审查吗？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贸然接触，不仅可能救不了阿瓦索，反而会将自己彻底拖入漩涡中心，坐实某些莫须有的罪名，甚至牵连更多无辜的人。
“惹得一身骚……”海莉薇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几乎要嵌入手心。
强烈的冲动被更强大的理性硬生生压下。她讨厌这种无力感，讨厌这种被算计、被裹挟的局面。她习惯于掌控变量，而非成为变量本身。
最终，她没有动。
她只是站在原地，目光穿过特伦索菲教授担忧困惑的脸庞，投向实验室窗外灰暗的天空，仿佛能穿透空间，看到智慧宫顶层那间被严密看守的办公室。
实验室里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长时间研究因深渊力量而异变的植物带来的压抑感，最终压垮了海莉薇冷静外壳下那一丝罕见的不安。
她需要一个能让她混乱思绪暂时停泊的地方——尽管那个地方本身可能就是个风暴眼。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没有像往常一样选择继续进行数据分析和模型演算，而是转身走出了实验室，将特伦索菲教授担忧困惑的呼唤关在了门后。
她脚步比平时更快，目标明确地穿过智慧宫复杂的回廊，走向妙论派的工坊区——卡派奇教授的实验室。
当她推开那扇虚掩的门时，里面的景象与她想象的略有不同。
卡派奇教授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刚刚落下，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掉脑袋”之类的爆炸性词汇的余音。
卡派奇教授本人正挥舞着手里一块还在冒烟的零件，一脸“我刚分享了超大八卦”的兴奋、混合着震惊的表情。
而赞迪克，正斜倚在他的工作台边，指尖把玩着一枚精巧的微型轴承，脸上那玩味的笑容在看到海莉薇的瞬间，红瞳中闪过一丝了然的锐光。
此刻，因为对方的出现让她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放松了一点。
“嗯，学姐？”赞迪克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慵懒笑意，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海莉薇镜片后那不同寻常的、极力压抑却依然泄露出一丝裂痕的冰冷混乱，“卡派奇教授刚给我带来一个惊天动地的‘实验变量更新’……看你的表情，是收到了同样的‘信息推送’？”
卡派奇教授这才注意到海莉薇，瞪大了眼睛：“哦，海莉薇小姐，你也知道了？太可怕了是吧！阿瓦索他……”
“教授，”赞迪克笑眯眯地打断了他，晃了晃手里的零件，“您仪器缓冲核心的超载数据还没给我呢。不是你说梅里教授急着要那个极限测试的报告，卡塔林学姐那边好像也催着要？”
他巧妙地用一个技术问题和梅里女士的名头，把这八卦的老教授暂时支开。
“哦对对对！你看我这脑子！”卡派奇教授一拍脑门，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风风火火地冲向门外，“数据在测试场终端，我这就去导。海莉薇小姐，有空再聊啊！”
实验室里瞬间只剩下两人。
门关上的一刹那，房间里只剩下元素熔炉低沉的嗡鸣和零件散发的微弱机油味。赞迪克脸上的笑容敛去几分，红瞳专注地锁定了海莉薇：“看来，这个变量更新，对学姐造成了相当大的冲击？”
海莉薇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走进来。
混乱的思绪在她脑中盘旋碰撞，关于举报、连锁反应、政治漩涡、深渊研究、阿瓦索的处境……
她张了张嘴，试图用条理清晰的方式分析这场灾难的根源，分析自己可能的角色，分析阿瓦索的失误，分析独立委员会的变量。
但话语到了嘴边，却变得支离破碎且滞涩：“公告……独立委员会……最高权限调查……流放……处决……”
“……埃尔文的证据……家族腐败清算……时间节点……逻辑关联……”她停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有些失焦，仿佛在脑内反复回放着那条致命的因果链，“……孤儿院事故……大贤者被指控……应对策略错误……民怨……反噬……”
海莉薇僵立在门口，那副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理性面具裂开了缝隙。
破碎的话语，失焦的眼神，紧抿的唇线，还有周身笼罩的那股冰冷的、沉重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自责与迷茫……这一切，清晰地映在赞迪克的红瞳之中。
一股奇异的电流瞬间窜遍赞迪克全身。
兴奋？
是的，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感在骨髓深处嗡鸣。
在外人面前永远冷静的海莉薇，此刻却显露出一种近似于“脆弱”的东西。这种“破碎感”如同在极致精密的仪器上看到一道意料之外的裂纹，危险又迷人。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去探究这裂痕的深度，触摸那暴露出来的、非理性的部分，就像面对一个突然显露出瑕疵的、完美得令人屏息的实验标本。
不过紧随兴奋之后的，是一种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烦躁感。
这份脆弱和破碎竟然是为了他以外的人。为了那些肮脏的政治倾轧和无用的责任感？
这简直让人无法接受。
啧。
在这两种情绪杂糅之余，一丝极其隐晦的刺痛感划过心尖。
没有犹豫，赞迪克一步上前，揽住她的腰，几乎是半强迫性地将她带离门口，几步退回到工作台边，让她坐在自己刚倚靠的位置上。
海莉薇猝不及防，身体几乎撞进他怀里，冰冷混乱的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撞得更加七零八落。
就在海莉薇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搂抱略微回神，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他时，赞迪克没有任何预兆地俯下身，一只手轻轻托住她的后颈，阻止了她可能的后退，另一只手扶着她的下颚，然后——
啵。
一个快速、有力、带着明确目的性的吻，重重地落在她的唇上。触感清晰，带着少年唇瓣特有的温热和一丝薄荷糖的清冽气息。
海莉薇的思维瞬间卡壳。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第二下紧随而至。
啵。
又是一下。力度不轻，带着点故意的撞击感，仿佛在用嘴唇敲击她的唇瓣！
赞迪克如同一只工作中的啄木鸟，快速而连续地啄吻着她的唇。每一次都精准地印在相同的位置，发出轻微但清晰的声响。
他红宝石般的眼眸近距离地锁定了她，里面没有情欲，只有一种专注的、带着点恶作剧意味的探究，仿佛在观察某种精密仪器的反应。
海莉薇彻底懵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阿瓦索、什么举报、什么逻辑链、什么自责……全都被这密集的又荒谬至极的“啄击”给撞飞了。
她甚至联想到之前在秘境里赞迪克变成傻鸟往她鸟喙上“笃笃笃”敲个不停的无聊行为。
这又是什么新型的精神干扰实验吗？！她只是有点混乱，又不是失智！用得着这样吗？！
她本能地想要推开他，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用力。脸上更是混合着震惊和“这家伙又在发什么疯”的无语表情。
就在这时，赞迪克啄吻的动作停了下来。
两人嘴唇的距离不足一指。
海莉薇以为他终于要停了，刚想吐槽，赞迪克的嘴角却勾起一个极其恶劣的笑容。
他扶着她下颚的手指微微用力，让她本就因惊愕而微张的唇瓣张得更开了一点。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她微张的口中，轻轻地、却又带着明显恶作剧意图地——
呼~~~~
吹了一口气。
“唔——？！”海莉薇浑身猛地一颤，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这次不是震惊，是纯粹且极度的无语和一种“这家伙脑子果然有问题”的强烈认知。
这是什么诡异的癖好？像给气球充气一样！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被戏弄的感觉瞬间冲垮了所有沉重的情绪，只剩下满脑子的问号和黑线。
赞迪克在她彻底炸毛前，恰到好处地拉开了些许距离，但那只托着她后颈的手依然没完全松开。
他的眼眸近距离地凝视着海莉薇那双因为震惊、无语和强烈控诉而瞪得溜圆的眼睛，嘴角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和毫不掩饰的愉悦：
“学姐……回神了没？”
看得出来，他趁她晃神，玩得很开心。
海莉薇白了他一眼，她抿紧被吻得有些发红的唇，胸口微微起伏，努力平复着被搅乱的气息和情绪。自责感虽被暂时压下，但那份困惑和烦闷并未消失。
赞迪克凝视着她，红瞳如同燃烧的宝石，单刀直入：“不过，我很好奇。那位阿瓦索大贤者的死活，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这样耿耿于怀？”
这个问题再次刺中了海莉薇混乱的思绪。
她蹙起眉，试图梳理：“我的举报导致埃尔文家族垮台，也引爆了那些虎视眈眈势力的反扑，这可能是阿瓦索大贤者倒台的导火索……”
“然后呢？”赞迪克打断她，“你举报埃尔文，错了吗？证据是假的？程序违规了？”
“不……”海莉薇下意识反驳，“证据确凿，程序合规。”
“既然没错，那你为什么要怀疑自己？甚至搅乱自己的核心逻辑？”赞迪克俯身，凑近她，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红瞳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危险光芒，“学姐，你真正烦躁的，根本不是阿瓦索的下场——他不过是实验里一个意外失控的变量罢了。你烦躁的，是这个变量脱离了你预设的轨道，是你的算力没能覆盖这个庞大的混沌系统，是你没能预测到所有可能的连锁反应。”
“你习惯了掌控每一个变量，预测每一种反应。但这潭污水，变量之多、反应混沌，超出了你目前算力的边界。”赞迪克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性的低沉，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真理，“你觉得愧疚？懊恼？那不过是你的掌控欲在作祟，是对自身实力不足、未能洞悉全局导致结果失控的一种……本能的烦躁。”
他刻意扭曲了她的道德困境，将其完全归结于技术层面的失误——能力不足导致失控。
海莉薇愣住了。
她镜片后的黑眸里，混乱的漩涡似乎被这逻辑清晰的解释劈开了一道缝隙。
是因为没能掌控全局？是因为算力不足，未能预测到自己的行为会激发出如此强烈的反作用力，最终导致阿瓦索这个“变量”走向毁灭？
如果她拥有更强的信息收集能力，如果她的大脑能处理更庞大的数据流，如果她的脑内模型能精确计算出每一步行动后所有势力的反应……那么阿瓦索大贤者的结局，是否就能在可控范围内？甚至能变成对他们更有利的局面？
赞迪克的话，如同给她混乱的思绪强行套上了一个逻辑框架，一个更符合她思维习惯的框架——将道德责任问题，转化为了技术性的、能力边界的问题。
“能力不足……”海莉薇低声重复着这个词，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了一丝。
这个解释真是该死的合理！
它完美地绕过了让她不适的情绪泥沼，将问题指向了她最擅长解决的领域——提升自我，优化能力，掌控更多变量。
那沉重的、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可能害死了一个值得尊敬的人”的自责感，在这个扭曲的逻辑下，被稀释转化。
它不再是无解的道德难题，而是一个需要攻克的技术难点——如何提升自身算力、编织更缜密的信息网络、掌控更大范围内的混沌变量！
看着海莉薇眼中那令人不快的迷茫和自责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冷静的、专注于“如何解决问题”的理性光芒重新点亮，赞迪克嘴角勾起一个满意的、带着一丝占有欲的笑容。
他成功地将她的注意力从那个阿瓦索身上，拽了回来。拽回到了她应该专注的领域，拽回到了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