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在红星机械厂干了二十年维修工,头发花白了大半。今年厂里效益不好,夜班维修组只留他一人值守,巡逻四个车间成了他的新职责。
交接班时,前任老保安塞给他一块用红绳系着的桃木片和一袋粗盐,神色凝重:“老陈,你是老工人了,三号车间的事应该听说过。午夜之后,千万别进去。”
老陈捏着桃木片,上面刻着模糊的符文,已经被人摸得光滑。他望向远处那座已经废弃五年的三号车间,黑沉沉的水泥建筑在夕阳下像一座墓碑。
“晓得,张建国的事嘛。”老陈轻声说。三十年前,他还是个学徒工时,三号车间发生过一起可怕事故——年轻的张建国被卷进冲压机,死状极惨。官方说法是操作失误,但厂里老人都私下议论,说那天夜班时车间的老钟楼突然停摆,又在午夜莫名敲响。
老陈本来不信这些。直到他独自值夜班的第七天。
那晚暴雨倾盆,老陈正在二号车间检查设备,忽然听见从三号车间方向传来敲击铁皮的“咚咚”声,缓慢而有节奏。他握紧手电筒,屏息细听。雨声中,夹杂着一个沙哑的呼唤:
“谁...在...那...”
老陈脊背发凉。那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
他按照老保安交代的,抓了一把粗盐撒在三号车间门口,声音果然消失了。
第二天,年轻电工小李听说这事后哈哈大笑:“陈叔,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肯定是野猫或者旧机器发出的声音。”
老陈严肃地摇头:“别不信邪,那车间自从张建国死后就怪事不断,后来翻新过两次,每次开工都出事故,这才彻底废弃的。”
小李不以为然:“我看就是巧合。”
一周后的午夜,老陈正在值班室记录设备运行情况,突然听见三号车间方向传来“咣当”一声巨响。他抓起手电冲出去,发现三号车间的铁门虚掩着——小李正站在门口,脸色惨白。
“陈、陈叔...里面有人...”小李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利索。
老陈把他拉回值班室,灌了几口热水,小李才断断续续说出经历:
他本想去三号车间证实没什么鬼怪,却在里面听到停摆多年的老钟楼突然敲响——整整十三下,远远超过午夜的十二点。更可怕的是,在钟楼投下的阴影里,他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没有五官,只有一个人形的轮廓。
“然后...然后我摸到了一件工装,就挂在冲压机旁边...”小李的声音带着哭腔,“上面别着工牌,写着‘张建国’...”
老陈心里一沉。张建国去世后,他的个人物品早就被家属领走,怎么可能还有工装留在车间?
第二天,老陈借口查旧档案,去了厂办资料室。在落满灰尘的档案柜最底层,他找到了当年的事故报告。报告上明确写着“操作失误导致死亡”,但老陈注意到一个细节——报告中提到的冲压机型号与当年实际使用的对不上。
凭着二十年的维修经验,老陈直觉这里有问题。他翻出当年的设备维修记录,发现事故前一天,那台冲压机确实更换过一个关键零件,签字的是当时的车间主任王保国。
老陈又辗转找到退休多年的老档案员,软磨硬泡下,老人终于透露实情:王保国为了节省成本,用次品零件替换了原装件,导致设备在高速运转时失控。事故发生后,他篡改了记录,把责任全推给了已死的张建国。
“王主任后来升了副厂长,早就调去南方了。”老档案员叹气,“张建国那孩子,死得冤啊...”
当晚,老陈带着一叠复印的证据和三炷香,来到三号车间门口。他没有进去,只是对着里面轻声说:“建国,真相大白了。你的冤屈,我会帮你讨回公道。安息吧。”
车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夜风穿过破窗的呜咽。
突然,老钟楼传来一声钟响——只有一声,悠长而低沉,不像以往那样刺耳,反而像一声释然的叹息。
老陈看见,在月光照亮的车间地面上,一个模糊的影子缓缓消散,如同投入水中的墨迹,渐渐化开,直至无迹可寻。
第二天,老陈将证据寄给了纪委和张建国的家属。一个月后,已经退休的王保国被立案调查。
而三号车间,从此彻底安静了。就连最不信邪的小李,午夜巡逻时也会默默在门口撒一把盐。
老陈仍然保留着那块桃木片,时不时拿出来摩挲。他明白,有些规矩,不是迷信,而是对生命的敬畏,对冤屈的警示。在每一个寂静的夜班里,他仿佛还能听见那声最后的钟响——不恐怖,反而带着一种沉冤得雪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