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环卫工老奎推着吱呀作响的清扫车,停在友谊路中段的梧桐树下时,天色正擦着黑。路西是市殡仪馆的黑铁大门,路东是一片荒草丛生的拆迁废墟,这段三百米长的路,是扬州城里有名的阴阳道——老辈人说,每到子夜,这条路就会变成黄泉路的入口,孤魂野鬼会顺着这条路,从殡仪馆飘向城外的乱葬岗。
老奎扫了二十年的友谊路,见过的怪事能装一箩筐。可最近半个月,怪事邪得离谱,让他这个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每晚都要揣着桃木枝才敢出门。
“奎叔,又到点扫街了?”路边小卖部的老板娘桂嫂探出脑袋,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昨晚又听见那动静了没?呜呜咽咽的,跟哭丧似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老奎“嗯”了一声,掏出腰间的酒葫芦抿了一口,辛辣的烧酒下肚,才压下心头的寒意。他指了指路面上那些散落的纸钱灰,沉声道:“又有人往路上撒纸钱了。这友谊路,沾了殡仪馆的阴气,本就邪乎,再这么折腾,早晚要出大事。”
桂嫂缩了缩脖子,往屋里退了半步:“可不是嘛!前几天有个外卖小哥,半夜送单路过这儿,硬是把电动车骑到了废墟里,醒来后说看见一群穿白衣服的人,在前面引着他走,还说那是‘黄泉引路’!”
老奎没再接话,推着清扫车往前挪。梧桐叶被晚风卷着,落在路面上,和纸钱灰混在一起,踩上去沙沙作响。路尽头的殡仪馆,黑铁大门紧闭,门楣上的红灯笼在风里晃悠,红光渗出来,把路面染得一片诡异的暗红。
晚上十一点,老奎扫到路中段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像是光脚踩在棉花上,不紧不慢地跟着他。老奎心里一紧,攥紧了手里的桃木枝。他猛地回头,身后空荡荡的,只有风吹得梧桐叶哗哗响,连个人影都没有。
“谁?”老奎喝了一声,声音在夜色里荡开,却没人应答。
他刚转过身,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更近了,像是贴在他后颈上。老奎的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冰冷的气息顺着脊椎爬上来,冻得他浑身发抖。他不敢再回头,推着清扫车拼命往前跑,可那脚步声,始终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像是附骨之疽。
就在这时,前方的路面上,突然飘起了一层白雾。白雾浓得像牛奶,顺着路面铺展开来,把三百米长的友谊路裹得严严实实。雾里,隐约出现了一排人影,都穿着白得刺眼的寿衣,低着头,一步步朝着殡仪馆的方向走。
老奎的呼吸瞬间停滞——那不是人影,是魂!
他小时候听爷爷说过,黄泉路现世时,会起白雾,亡人会顺着白雾走,活人要是撞见了,千万别出声,更别跟着走,不然就会被勾走魂魄,变成他们的一员。
老奎死死捂住嘴,躲在清扫车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喘。白雾里的人影越来越多,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面无表情,脚步轻飘飘的。他看见其中一个人影,穿着一身工装,正是上个月在废墟里跳楼自杀的农民工老黄。
老黄的脸惨白惨白的,脖颈处缠着一根麻绳,眼睛里没有一丝神采。他像是察觉到了老奎的目光,突然停下脚步,缓缓转过头,朝着老奎的方向,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老奎吓得差点瘫倒在地。
就在这时,雾里突然传来一阵铃铛声,清脆得刺耳。一个穿着黑色寿衣的老头,手里摇着一串铜铃,从殡仪馆的方向走了过来。那些穿白寿衣的人影,听到铃铛声,立刻停下脚步,齐刷刷地朝着老头鞠了一躬。
“时辰未到,都散了吧。”老头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从坟里钻出来的,“再不走,天亮了就回不去了。”
人影们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纷纷转过身,朝着废墟的方向飘去,很快就消失在白雾里。那个老头摇着铜铃,一步步走到老奎面前,上下打量着他。老奎这才看清,老头的脸,竟是用黄纸糊的,眼睛和嘴巴都是用墨笔画的,在白雾里闪着诡异的光。
“活人,不该来这儿。”纸人老头的声音,像是两片木头在摩擦,“你看见的太多了。”
老奎浑身僵硬,手里的桃木枝“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想起爷爷说过,黄泉路的引路者,是阴差变的,专门勾那些撞见黄泉路的活人魂魄。
“我……我不是故意的……”老奎的声音发颤,牙齿打着架,“我只是个扫街的……”
纸人老头摇了摇铜铃,铃铛声更响了,震得老奎耳膜生疼。“友谊路,本是生死的界限。可有人偏要在这儿动土,挖断了阴魂的归路,他们怨气不散,才会夜夜出来游荡。”
老奎猛地想起,半个月前,有个开发商看中了路东的废墟,要盖高档小区,派了施工队连夜挖地基,结果挖出来十几具无名尸骨,施工队吓得连夜撤走了。从那以后,友谊路的怪事就开始了。
“那些尸骨……是乱葬岗的?”老奎颤声问道。
纸人老头点了点头,黄纸糊的脸微微晃动:“民国时期,这儿是乱葬岗,埋的都是饿死的、病死的、被杀死的人。他们本就无家可归,现在连尸骨都被惊扰,怨气越积越深,早晚要找活人偿命。”
老奎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想起那个外卖小哥,想起老黄的诡异笑容,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服。
“那……那要怎么化解?”老奎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纸人老头指了指废墟的方向:“把那些尸骨挖出来,好好安葬,再请个道士来做场法事,超度他们的亡魂。不然,用不了多久,这条友谊路,就会变成真正的黄泉路,进来的活人,一个都别想出去。”
话音刚落,东方泛起了鱼肚白。第一缕阳光刺破白雾,纸人老头的身体,突然开始融化,像是被阳光烧着了一样。他最后看了老奎一眼,摇了摇铜铃,化作一缕黑烟,消失在空气中。白雾也渐渐散去,路面上的纸钱灰,被风吹得一干二净。
老奎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
第二天一早,老奎揣着桃木枝,跑到了拆迁办。他把昨晚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拆迁办的人一开始不信,可架不住老奎拍着胸脯保证,又想起最近友谊路的怪事,终于答应暂停施工,找人去废墟里挖掘尸骨。
施工队小心翼翼地挖开地基,果然挖出了十几具尸骨,有的尸骨上,还缠着破烂的寿衣。老奎联系了市里的殡仪馆,把这些尸骨火化后,安葬在了城郊的公墓里。他又自掏腰包,请了个道士,来友谊路做了一场七天七夜的法事。
法事结束的那天晚上,老奎又推着清扫车来到了友谊路。夜色清朗,月光洒在路面上,梧桐叶沙沙作响,殡仪馆的红灯笼依旧晃悠,却再也没有了那种阴森的气息。
他扫到路中段时,身后再也没有传来脚步声。
从那以后,友谊路的怪事,彻底消失了。外卖小哥敢半夜送单路过这儿,桂嫂的小卖部,也开到了凌晨一点。开发商放弃了在废墟盖小区的计划,改成了一片绿化带,种上了桃树和梨树。
每到春天,桃花梨花盛开,香气弥漫在友谊路上,再也没人说这条路是阴阳道了。
只有老奎,依旧每天晚上十一点,准时推着清扫车来扫街。他的腰间,除了酒葫芦,还多了一串铜铃。
有人问他铜铃是哪儿来的,他总是笑着说:“一个老朋友送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老奎会摇响铜铃,清脆的铃声,顺着友谊路飘向远方。他知道,那些被超度的亡魂,听到铃声,就会安心地离去。
而那条曾经的黄泉路,如今成了城里最安静的路。
月光下,老奎的身影,和梧桐树的影子叠在一起,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