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司马烬就醒了。
他没有起身,只是睁着眼睛,看着窗户纸上逐渐透出的微光。一夜的梦境审判消耗了他不少神力,身体带着一股倦意,但他的头脑却很清醒。
他没有去碰那叠关于钱裕的卷宗。所有的真相,都已在他心中,卷宗上的文字,不过是凡人的徒劳记录。
卯时一到,他便起身穿戴整齐,推门走出了小院。
清晨的神捕司已经开始运转,院子里有捕快在晨练,有文书在搬运卷宗。这些人看到司马烬,目光各异。有的是好奇,有的是不屑,更多的是一种等着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所有人都知道,指挥使大人把一桩通天的无头案,交给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只给了他三天时间。
这根本不是考验,是羞辱。
司马烬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他径直走到了后堂赵玄的书房门口,对守卫说道:“缉事郎司马烬,求见指挥使大人。”
守卫进去通报,很快便出来让他进去。
书房里,赵玄正在用早饭,一碗米粥,两碟小菜,很简单。他看到司马烬,并不意外。
“一夜过去了。”赵玄放下筷子,用毛巾擦了擦嘴,“怎么样?你的‘运气’,给你带来什么好消息了吗?”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调侃。
“回大人,学生昨夜一夜未睡,反复思索案情,确实有了一点推断。”司马烬站得笔直。
“哦?说来听听。”赵玄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
“学生认为,死者钱裕的头颅,应该就在城南那座废弃的观星塔里。”司马烬直接抛出了第一个结论。
书房里的空气静了一下。
赵玄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盯着司马烬,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但那张年轻的脸上,只有平静。
“理由。”赵玄吐出两个字。
“学生认为,此案并非简单的仇杀或劫掠,而是一场仪式。”司马烬开始了他早已编织好的说辞,“凶手行事诡秘,手段非常,必然有着异于常人的信仰。取走头颅,是这个仪式的关键一环。他不会随意丢弃,而是会将其藏匿于一个他认为有特殊意义的地方。”
“这个地方,需要满足几个条件。第一,要高,有通天之意。第二,要隐蔽,不易被人发现。第三,最好有‘井’。井者,通幽之所,藏污纳垢,最适合用来藏匿这种不祥之物。”
“学生昨夜查阅了京城舆图,将所有符合这些条件的地方一一比对。最终发现,城南那座前朝留下的观星塔,最为可疑。塔高九层,是城南的制高点。早已废弃,人迹罕至。最关键的是,据舆图标注,塔顶之上,设有一口用以观察星象倒影的‘天井’。那里,就是最完美的藏头之所。”
司马烬说完,书房里一片寂静。
赵玄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这番推论,听起来环环相扣,似乎无懈可击。但赵玄在神捕司摸爬滚打了半辈子,他知道,世上绝没有如此神乎其神的推演。这更像是……预言。
“司马烬,”赵玄缓缓开口,“你可知,若是错了,是什么后果?”
“学生知道。若是错了,学生甘愿受罚,即刻离开神捕司。”司马烬回答得斩钉截铁。
赵玄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声响。他看着司马烬那双没有丝毫动摇的眼睛,心中那份疑虑,不知为何竟开始松动。
“好。”他终于下了决心,“本官就信你一次。”
他扬声对外喊道:“来人!”
一名亲信捕头快步走进。
“你,立刻带一队人马,去城南观星塔。仔仔细细地给本官搜!尤其是塔顶那口井!”赵玄下令道。
“是!”捕头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司马烬,你就在这里等着。”赵玄重新坐下,端起了茶杯,“我们一起等结果。”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司马烬站在书房中央,不言不语,不动如山。
赵玄则闭目养神,仿佛真的毫不在意。但那偶尔颤动的眼皮,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一个时辰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还是那名被派出去的捕头,他甚至来不及平复呼吸,就冲进了书房,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震惊和兴奋。
“大人!”他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形,“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在塔顶的那口枯井里,我们打捞出了钱大人的头颅!”
轰!
赵玄猛地睁开了眼睛,手中的茶杯都晃了一下。他死死地盯着那名捕头,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当真?”
“千真万确!属下们已经将头颅用冰盒封存,即刻运回!”
赵玄的身子向后靠在了椅背上,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然后转过头,用一种全新的,混杂着惊异、审视和忌惮的复杂目光,看向司马烬。
神了。
简直是神了。
司马烬依旧站在那里,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似乎这个结果,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司马烬,”赵玄的声音有些干涩,“你很好。”
“只是运气好罢了。些许调查,加上卦象占卜。”司马烬依旧是那句说辞。
“运气……”赵玄咀嚼着这两个字,他站起身,走到司马烬面前,这一次,他的态度里,少了几分试探,多了几分认真。“那么,你这好运气,还能不能告诉本官,凶手是谁?又是受何人指使?”
司马烬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凶手是谁,学生不知。但指使之人,学生心中,却有一个猜测。”
“说。”
“敢问大人,钱裕钱大人,近来可曾与户部侍郎,王宗元王大人,有过节?”司马烬状似无意地问道。
赵玄的身体,在听到“王宗元”三个字时,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停顿。
他的眼神,瞬间变了。
“为何会提到他?”赵玄的声音沉了下去。
“学生在翻阅钱大人的卷宗时,无意中发现,钱大人近一个月,一直在秘密调查一桩军粮采买的贪腐案,而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户部。”司马烬不疾不徐地说道,“如今,钱大人身死,这项调查自然中断。谁是最大的受益者,谁的嫌疑,自然就最大。”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但赵玄听懂了司马烬话里的潜台词。
户部侍郎王宗元,是二皇子的人。而他赵玄,是三皇子在神捕司最重要的棋子。他和王宗元,是斗了多年的政敌。
司马烬,这个刚从清河县来的年轻人,不仅是在破案。
他是在递刀。
一把可以精准地捅向政敌心脏的刀。
赵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小看了他。他以为司马烬是一块璞玉,现在看来,他是一柄早已开锋,只等见血的利刃。
“此事,不可声张。”赵玄立刻做出了决断,他的脸上再无一丝玩笑之意,“你今日的推断,除了你我,不得让第三人知晓。”
他转身回到桌案后,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令签上,迅速写下几个字。
“传令下去,”他将令签递给身边的亲信,“秘密调查户部侍郎王宗元的一切动向,尤其是他与江湖人士的来往。记住,要绝对保密。”
“遵命!”
亲信退下后,书房里,只剩下赵玄和司马烬。
“司马烬,”赵玄看着他,缓缓说道,“这件案子,你办得很好。从现在起,神捕司的卷宗库,对你开放。你需要什么人手,什么资源,直接来找我。”
这是他给予的信任和权力。
“谢大人。”司马烬躬身行礼。
总算,他的这张投名状,赵玄已经稳稳接住了。
京城这场棋局,他可以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