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楼里,只有茶水沸腾的微弱声响。
司马烬看着三皇子李琰,没有接话,也没有去碰那杯冒着热气的茶。他在等。
李琰似乎并不介意他的沉默,自顾自地说道:“本王有一位老师,姓方,是国子监的祭酒。他为人刚正,不参与党政,是父皇都敬重的老臣。”
“半个月前,方老师唯一的孙女,在城外青云庵上香时,失踪了。”
司马烬的眉梢动了一下。
“京兆府查了,神捕司也派人去问了,都说是被山匪劫了。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青云庵上下,几十个尼姑和香客,都说没看到任何异常。”李琰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本王不信。方老师一生清廉,从未与人结怨。城外的山匪,也没有胆子动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
他停下来,目光落在司马烬脸上:“本王私下派人去查,发现了一些线索。所有的痕迹,都指向了……我二哥的府上。”
“但这些线索,都见不得光。拿到朝堂上,只会被我二哥倒打一耙,说我构陷手足。”李琰的声音低沉下来,“本王需要一个人,能绕开所有的耳目,把人……完好无损地找回来。并且,拿到能让我二哥无法辩驳的铁证。”
司马烬终于开口:“殿下为何认为,草民能办到?”
“因为你破了王宗元的案子。”李琰直视着他,“你没用神捕司的常规手段,却能让赵玄在最恰当的时机,拿出最致命的证据。你就像一个能预知未来的棋手,总能落在最关键的那个点上。本王,需要你这枚棋子。”
“棋子,也可能被随时丢弃。”司马烬说。
李琰笑了。
“本王从不丢弃有用的棋子。”他站起身,走到司马烬面前,“事成之后,本王许你三件事。只要不违国法,不悖人伦,本王都能为你办到。无论你是要高官厚禄,还是要金山银山。”
司马烬没有立刻回答。
“你可以回去考虑。”李琰似乎很有耐心,“明日此时,本王等你的答复。”
他没有再多说,转身走回书架,重新拿起那卷书,不再看司马烬一眼。
司马烬躬身行了一礼,退出了书楼。
……
回去的马车上,司马烬闭着眼睛,脑子里回想着与三皇子见面的每一个细节。
皇子之争,是这个王朝最凶险的漩涡。投靠三皇子,一旦他失败,自己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司马家,再也经不起第二次灭门。
可机遇,也同样巨大。
一旦三皇子登临大宝,自己便有调查家族冤案的最高权限,畅通无阻。那些被封存,被刻意掩盖的真相,才有可能重见天日。
这是一个赌局。赌桌上,是他的命,也是他全家的仇。
马车停在了神捕司的后门。
司马烬直接去了东院自己的差房。
夜深了,张龙和李四早已下值,差房里空无一人,只有桌上那个黑色的木盒,静静地摆在那里。
他点亮油灯,豆大的火光在房间里跳动。
所有线索,都在明面上断了。想要知道更多,只有一条路可走。
他关上房门,吹熄了油灯,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坐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意识下沉。
……
宏伟的黑色宫殿再次出现。
司马烬端坐在高高的宝座之上,俯瞰着下方空旷的大殿。
他翻开手中的“罪恶簿”,意念一动,一个名字在书页上浮现——夜鸦。
被关押在神捕司天牢里的刺客夜鸦,此刻正在熟睡。他的魂魄,毫无反抗之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躯壳中抽出,瞬间出现在了阎罗天子殿的中央。
夜鸦的魂魄跪在地上,身体剧烈地颤抖。在这里,他不再是那个武功高强、手段诡异的刺客,只是一个等待审判的罪人。
“抬起头来。”司马烬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
夜鸦的魂魄依言抬头,脸上满是恐惧。
“本座再问你一次。”司马烬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十年前,司马府灭门一案,是谁下达的最终指令?”
“是……是‘无生道’的‘天尊’……”夜鸦的魂魄颤抖着回答,这与他之前在梦中交待的一样。
“天尊是谁?”
“我……我不知道。天尊的身份,是组织最高的秘密,只有圣使级别的人才能知晓……”
司马烬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这个级别的秘密,不是夜鸦这种执行者能接触到的。
他伸出手指,遥遥指向夜鸦的眉心。
“罪业回溯。”
这一次,他没有去看夜鸦刺杀钱裕的记忆。他要看的,是更久远,更深层的东西。
磅礴的神力从他体内涌出,灌注到夜鸦的魂魄之中。
夜鸦的魂魄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他的记忆,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强行翻开的书册,一页一页地向后倒翻。
无数混乱的画面在殿中闪现。杀戮,密谋,交易。
司马烬的目光穿过这些纷乱的记忆碎片,牢牢锁定住与“司马府”相关的一切。
终于,一个模糊的场景出现了。
那是在一个很奢华的房间里,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看不清面目的人,正单膝跪地。在他的面前,坐着一个身影。
这个身影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看不真切,但能判断出是一名年轻男子。
“楚鸿不肯归顺,留着,终究是祸患。”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经过了处理,听不出原来的音色。
“属下明白。”黑斗篷答道。
“做得干净些。”年轻男子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
司马烬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年轻男子的手上。
那是一双很养尊处优的手,手指修长。最关键的是,在他的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墨绿色的玉扳指。
那扳指的样式,司马烬绝不会认错。
当年他年幼,随父亲进宫赴宴,曾见过那枚扳指。那是二皇子李泰及冠之时,圣上亲手赐予他的,天下独一无二。
二皇子,李泰。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阎罗天子殿中,恢复了寂静。
司马烬坐在宝座上,一动不动。
原来如此。
所有的线索都对上了。父亲为人耿直,在朝中不与任何皇子结交,二皇子多次拉拢不成,便起了杀心。而“通敌叛国”的罪名,不过是铲除异己最方便的借口。
“无生道”,只是他豢养的一条狗。一条替他咬人的恶犬。
他将夜鸦的魂魄驱逐出梦境。
空旷的大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慢慢地站起身,走到大殿的边缘,俯瞰着下方无尽的黑暗。
选择?
他还需要选择吗?
从他得知真相的这一刻起,他的路,就只剩下了一条。
他得投靠三皇子。然后利用三皇子的力量,一步一步地,走到那个人的面前。
将二皇子李泰,亲手拉入他一手打造的地狱。
用他自己的方式来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