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司马烬给王大锤寄去了一封信,于是收到第二个加急包裹。
他没有耽搁,立刻将自己关在差房内。
包裹里只有三件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一件是满是补丁的汗衫,属于泼皮刘三;一个豁了口的酒碗,是赌坊老板赵麻子的;还有一支被盘得油亮的烟杆,来自林知遥的那个狗腿子师爷。
这些都是他们生前最常接触的物品,上面还残留着他们微弱的气息。
司马烬拿着这三样东西,静坐了许久。
夜幕降临,他吹熄了油灯,整个房间陷入黑暗。他的意识,再一次沉入那座威严的黑色宫殿。
阎罗天子殿中,他高坐于宝座之上,神力在体内流转。他将那三件物品的影像,一一在殿前呈现。
他想尝试追踪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与他拥有同源力量的敌人。
他需要知道,在自己对刘三等人进行审判之后,那个神秘的“判官”是如何接触到他们的,又是如何降下那致命的“神罚”。
“罪业回溯。”
司马烬下达了指令,目标是锁定在这三个人死亡前,除了他之外,是否还有第二股神秘力量介入。
他消耗着神力,催动罪恶簿。
然而,这一次,大殿中央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浮现出清晰的画面。
一团浓得化不开的迷雾笼罩了一切,将所有与那神秘判官相关的痕迹都遮蔽了起来。司马烬能看到刘三等人在死前的恐惧与挣扎,能看到他们跪地求饶的丑态,但每当他试图去窥探那降下最终惩罚的力量来源时,罪恶簿上的字迹就变得扭曲、模糊,最终化为一片混沌。
就好像有一道无形的高墙,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加大神力的输出,试图强行冲破这层迷雾。
罪恶簿开始剧烈震动,殿宇的梁柱也发出了轻微的嗡鸣。可那片迷雾却纹丝不动,甚至反过来吞噬着他的神力。
司马烬停了下来。
他坐在宝座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惊慌,只是确认了一个事实。
对方的存在,被一种比他目前所能掌控的力量层次更高的规则所遮蔽。他无法追踪,无法窥探,甚至无法锁定。
这种未知的无力感,就像一个站在明处的剑客,知道暗处有一个弓箭手正对着自己,却看不见对方在何处,也听不见弓弦拉开的声音。
阎罗天子殿并非万能,也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安全。
他告诉自己,冷静下来。
既然无法追查这条线索,那么就不能再浪费时间和神力。
面对一堵看不见的高墙,最好的办法就是绕开它,去走另一条能走的路。
他将注意力从那个神秘的“判官”身上移开,转移到了目前唯一可追的线索上。
苏子羽。假僧人。
他退出了梦境,重新点亮油灯。
窗外的更声传来,已是三更天。
他铺开一张宣纸,提笔在上面写下“京城所有寺庙”几个字,然后又写下“僧人”、“背景”、“排查”。
第二天一早,司马烬以缉事郎的身份,正式向神捕司内部下达了一道命令。
“近来京城混入不少外地流窜人员,其中不乏江湖匪类,恐为奸细。为保京城安稳,即日起,由本官牵头,对京城内所有登记在册及未登记的寺庙、道观进行人员背景的初步摸排,核实所有僧侣道士的身份度牒,绘制人员名册,三日内汇总至我处。”
他给出的理由是“排查外来流窜人口,防范奸细”,这是一个谁也挑不出错处的由头。神捕司本就有监察京城治安之责。
命令很快被分发下去,他手下的捕快们立刻行动了起来。
司马烬知道,京城寺庙上百座,僧人数千,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但他别无选择,那个掳走苏子羽的假僧人,是他目前唯一的突破口。
然而,命令下达的当天下午,差房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是刑部的孙主事。
这位孙主事最主要负责的是复核、审理,以及……掌管全国的户籍与宗教事务。
他约莫五十岁上下,身材微胖,脸上总是挂着一丝笑意,但那笑意不及眼底。他一进门,就自来熟地拱了拱手。
“哎呀,司马大人,年轻有为啊。下官孙德海,在刑部管着些杂事,今日冒昧来访,还望海涵。”
“孙主事客气了。”司马烬站起身,示意他坐下,“不知孙主事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孙主事笑呵呵地坐下,端起茶杯吹了吹,却不喝,又放下了。
“指教不敢当。只是听闻司马大人今日下令,要排查京城所有的寺庙?哎,下官是来替司马大人您分忧的。”
“分忧?”司马烬看着他。
“是啊。”孙主事叹了口气,一脸的为难,“司马大人您初来京城,可能有所不知。我朝以孝治天下,也敬鬼神。这佛门,更是深得太后和宫里几位娘娘的信重。您这么大张旗鼓地派捕快去查,一来,是惊扰了佛门清净;二来,万一传出去,引起那些信众的不满,恐怕会说我们官府不敬神佛,影响不好啊。”
司马烬面无表情地听着。
“下官的意思是,此事……是不是可以缓缓?或者,换个方式?比如由我们刑部发个文书,让他们自查自报也就是了。何必劳动神捕司的大人您亲自费心呢?”孙主事笑得更和善了。
司马烬看着他,直接问道:“孙主事,我奉命查案,追查奸细,事关京城安危。刑部是要阻拦吗?”
孙主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立刻化开。
“司马大人说的哪里话?下官怎敢阻拦?只是给您提个醒罢了。”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京城的水,深得很。有些寺庙,香火钱是直接送到宫里贵人府上的。有些得道高僧,是王公贵胄的座上宾。您这一查,动了谁的香火,惊了谁的贵人,人家一句话递到上面,咱们这些办差的,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他直起身子,重新端起茶杯,这次轻轻抿了一口。
“司马大人,您是上司看重的人,前途无量。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去得罪那些不该得罪的人呢?听下官一句劝,和气生财,和气才能把官当安稳了。”
说完,他便站起身,笑呵呵地又拱了拱手。
“话已至此,下官告辞。司马大人公务繁忙,下官就不打扰了。”
孙主事慢悠悠地走了,留下满室的茶香,和一句句意有所指的话。
司马烬坐在椅子上,看着孙主事消失的背影,眼睛微微眯起。
这不是推诿,这是警告。
他用排查奸细的名义,想去大海捞针。结果,他这网还没撒下去,就有人明确地告诉他,这片海里的礁石,会把网撕碎。
那个假僧人,或者说,假僧人背后的势力,其影响力已经渗透到了刑部。
他们甚至能让一个主事,亲自出面来敲打自己这个神捕司的新贵。
司马烬思索着,想追查苏子羽,假僧人,第一步,就得先搬开孙主事这块绊脚石。
或者说,搬开孙主事背后,那个不希望他去查寺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