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烬回到官署,从指甲缝里,将那点红色的粉末小心翼翼地刮出,置于一张白纸上。粉末极细,在烛火下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红色。
他没有犹豫,立刻入梦。
宏伟的阎罗天子殿中,他高坐于宝座之上。他摊开手,那点红色粉末的虚影,在他的掌心浮现。
“罪业回溯。”
他催动神力,试图追溯这粉末的来源。
然而,粉末的虚影只是在他的掌心静静地悬浮,上面那股阴冷邪异的能量不断盘旋,却无法形成任何有效的画面。它指向了一个模糊的能量源头,却无法锁定任何一个具体的人。
就和那片枯叶一样。
司马烬退出了梦境。他睁开眼,看着桌上的那点粉末,明白了。
这东西,只是一个结果,一个媒介,而不是源头。想要找到那个动手的人,必须另寻他法。
他站起身,推开门。
“张龙。”
“在,大人!”守在门外的张龙立刻应声。
“去内务府,把所有接触过‘万寿山’玉雕的工匠名单,从西域起运到入宫陈设,一个不漏,全部给我调过来。让他们即刻到神捕司听候问询。”
“是!”
一个时辰后,神捕司的审讯堂里,跪了乌压压的一片人。
这些人都是为皇家服务的工匠,有负责雕刻的,有负责打磨的,也有负责运输和陈设的。此刻,他们一个个面如土色,浑身抖得和筛糠一样。
司马烬坐在堂上,旁边是神捕司的几名主事,气氛严肃。
“姓名。”
“小人……小人王二,是……是给玉雕做最后打磨的。”
“事发当晚,你在何处?”
“回大人,小人在家,和我婆娘还有三个孩子在一起,街坊邻居都能作证啊!小人冤枉!”
司马烬面无表情,示意下一个人。
“姓名。”
“小人张三,负责运输……”
盘问一个接一个地进行着。
每一个工匠都有不在场的证明,他们相互之间也能印证。这些人都是世代为皇家服务的老工匠,身家清白,关系网都在京城,几乎没有作案的可能。
审问进行了大半天,毫无进展。
堂下的工匠们,从一开始的恐惧,到后来的麻木。司-马烬的目光,缓缓地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他的视线,最终停在了一个跪在队伍最末尾的老人身上。
那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工匠。从其他人的称呼中,司马烬知道,他叫刘承,是这群工匠里手艺最好、资历最老、也最受人尊敬的刘师傅。
在整个审问过程中,别的工匠都争先恐后地为自己辩解,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急切。
唯独这个刘师傅,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轮到他时,他的回答也简单得过分。
“在何处?”
“在家。”
“和谁在一起?”
“……一个人。”
“可有见到什么异常?”
“没有。”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 ????的颤抖。他不敢抬头看司马烬,眼神闪烁,双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
司马烬看着他。
一种不协调的感觉,在司马烬心中升起。按理说,像他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工匠,身正不怕影子斜,应该是最坦然的一个。可他表现出的,却是比其他人更深一层的恐惧。
这恐惧,不像是怕被冤枉,更像是心里藏着事。
盘问结束,司马烬让其他人先行回去,等候通知,唯独留下了刘师傅。
“刘师傅,你留下,本官还有些事想单独问问你。”
刘师傅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司马烬走下堂来,语气放缓了一些。
“这里人多口杂,不便详谈。听闻刘师傅家离此不远,本官想去府上叨扰一杯茶水,顺便了解一些关于玉雕工艺的细节,不知是否方便?”
刘师傅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更加苍白。他看着司马烬,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哀求。
“大人……小人……”
“走吧。”司马烬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转身便向外走去。
刘师傅无奈,只能颤颤巍巍地跟在后面。
刘师傅的家,在京城一条很普通的巷子里。一所小小的院落,收拾得干净整洁。
司马烬跟着刘师傅走进屋子。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桌椅板凳都有些年头了,但擦拭得很光亮。
司马烬的目光,在进屋的一瞬间,就被正堂桌案上的一个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个小小的牌位。
牌位很新,上面的刻字也是新的,墨迹还很深。
司马烬的眼神凝固在那牌位上,他认出了上面的字。
“令孙,刘宝根之位。”
他转过头,看向刘师傅。
刘师傅引着他坐下,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他去倒茶,手抖得厉害,茶水洒出来不少。
“刘师傅,坐吧。”司马烬开口道。
刘师傅在他对面坐下,低着头,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犯。
司马烬没有立刻谈论案情,他看了一眼那个牌位,语气平淡地问道:“这是……府上有丧事?”
刘师傅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抬起头,眼圈瞬间就红了。
“是……是小人的孙儿……前些日子,没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悲痛。
“节哀。”司马烬看着他,说,“白发人送黑发人,是这世上最痛的事。我能理解。”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刘师傅情绪的闸门。
“是啊……是啊……”老人的泪水涌了出来,“他就那么一点点大……那么乖巧……说没就没了……”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想喝口水压一压情绪,可那只布满老茧的手,却抖得再也拿不稳茶杯。
“哐当”一声。
茶杯从他手中滑落,掉在桌上,又滚落在地,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手,也洒了一地。
“啊!”刘师傅被烫得叫了一声,猛地缩回手。
“刘师傅,小心!”
司马烬立刻站起身,快步走到他身边。
他没有去看地上的碎瓷片,而是直接抓住了刘师傅被烫到的那只手。
“让我看看,伤到没有?”
他的声音里带着关切,动作自然而迅速。
刘师傅的手,因为常年劳作而粗糙,此刻却因为恐惧和悲伤而冰凉,又因为被热茶烫过而微微发红。
司马烬的手,稳稳地握住了它。
在那一瞬间的接触里,一股信息,顺着两人的皮肤,流入了司马烬的身体。
成了。
司马烬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关切的神情,他仔细看了看刘师傅的手背。
“还好,只是有些红,没有起泡。快用凉水冲一冲。”
他松开手,扶着还有些失神的刘师傅站起来。
“今日多有打扰,看你心神不宁,本官也就不多问了。你且好生休息,案子的事,我们改日再谈。”
司马烬说完,便不再停留,转身走出了屋子。
走回神捕司的路上,步履平稳。
那个在玉雕上动了手脚的人,已经找到了。现在,他需要知道的,是这个可怜的老人,究竟为何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