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李琰所赠的宅院,坐落在京城东侧的静安坊。
坊名静安,地段确实清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是高大的槐树,以及一座座规格相似、却又在细节处各有不同的府邸。这里住的,多是些告老还乡的官员或是家底殷实的富商。
马车在巷口停下,一座朱漆大门便映入眼帘。门上没有挂匾,只有两只威风的铜兽衔环。
“我的老天爷……”
王大锤第一个跳下马车,他仰着头,看着比清河县城门楼子还要气派的大门,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司马先生,这……这就是咱们以后住的地方?”他回头看着司马烬,声音都在发颤。
司马烬点了点头。
王大锤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兴奋地搓着手,第一个冲上前去,用力推开了那两扇沉重的木门。
“吱呀——”
门后,是一个宽敞的前院。院子扫得很干净,正对着的是一座影壁,绕过影壁,便是一条通往深处的石子路。
这宅子是标准的三进院落。
第一进院子是待客和下人居住的地方,穿过一道月亮门,第二进院子则是主院,正房、厢房一应俱全,院中还栽着一棵不知名的老树,枝叶繁茂。再往后,是第三进院,带着一个小花园和一座独立的书楼,是主人家休憩读书的私密所在。
王大锤像个刚进城的孩子,在这座巨大的宅院里东奔西跑,一会儿摸摸廊下的柱子,一会儿又跑到院子中央比划两下拳脚。
“好!好地方!”他跑到司马烬跟前,满脸通红,唾沫横飞,“先生,我看东边那间厢房就不错,够宽敞,我把家伙事儿都搬进去,再立个梅花桩,往后练功就方便了!”
他又指着西边的院墙:“这墙也够高,寻常的贼根本翻不进来!安全!”
相比于王大-锤的激动,苏青檀则要安静许多。
她跟在司马烬身侧,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宅院的每一个角落。她看得不是气派与否,而是格局、动线,以及可能存在的防卫疏漏。
她一路走,一路看,最后在第三进院的那座独立书楼前停下了脚步。
书楼是两层结构,楼下是书房,楼上是藏书阁。里面的家具都是上好的花梨木所制,打扫得一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木料的清香。
“这里很好。”苏青檀走进书房,用手指轻轻拂过一张宽大的书案,对司马烬说道,“很安静,适合你。”
她开始自然而然地动手,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重新摆放整齐,又检查了一下窗户的开合是否顺畅。她的动作很细致,很认真。
司马烬站在一旁,看着在院子里活蹦乱跳的王大锤,又看了看在书房里默默打理的苏青檀,心中忽然升起一种非常陌生的感觉。
这感觉,叫作“家”。
从家族覆灭之后,他就一直在流浪,颠沛流离。清河县那个破旧的小院,只是一个栖身之所。而这里,似乎不一样。
这种温馨的错觉,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被他强行按了下去。
夜深了。
三皇子派来的下人早已将晚饭备好,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整座宅院留给了它的新主人。
王大锤喝了几杯酒,谈兴正浓,吹嘘完自己在地牢里的英勇事迹后,便回房休息去了。
偌大的宅院,彻底安静下来。
书房里,烛火明亮。
司马烬关上了房门,对苏青檀说:“坐下,让我再看看你手臂上的咒印。”
苏青檀依言坐到一张椅子上,沉默地撩起衣袖。
那血色的符文,在烛光下显得更加妖异。它仿佛有生命一般,正在皮肤之下极其缓慢地游动着,像一条蛰伏的毒蛇。
司马烬的表情很严肃。
他伸出两根手指,搭在苏青檀的手腕上,闭上了眼睛。
一缕微不可察的气息,从他的指尖渗出,缓缓地朝着那个血色符文探了过去。那气息,正是来自阎罗天子殿的神力,带着审判万物的威严与决断。
司马烬的计划很简单,用这股至刚至阳的神力,直接将咒印冲散、抹除。
然而,就在神力接触到血色符文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那原本只是缓缓游动的符文,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猛然间红光大盛!
一股阴冷、恶毒的力量从符文深处爆发出来,非但没有被神力冲散,反而像一张张开的巨口,一口就将司马烬探出的那缕神力吞噬得一干二净!
“唔!”
苏青檀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她的身体猛地绷紧,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怎么了?”司马烬立刻睁开眼,收回了手指。
“痛……”苏青檀咬着牙,声音有些颤抖,“像是有根烧红的针,在骨头里搅。”
司马烬低头看去。
只见她手臂上的那个符文,比之前更加鲜艳了,几乎要从皮肤下透出来。那股阴邪的气息,也变得更加浓郁。
他的神力,非但没能驱散咒印,反而成了它的养料!
司马烬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他第一次,对“无生道”的手段,感到了棘手。这已经超出了凡俗武学的范畴,是真正的邪术。
他心中升起一股焦躁与怒火。这怒火,既是对“无生道”的,也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但他知道,他不能表现出来。
他强行按捺下心中的情绪,用一种尽可能平稳的语气说道:“是我鲁莽了。这咒印很诡异,它能吸收外来的力量。强行破解,只会伤害到你。”
苏青檀缓缓地喘着气,等那股刺骨的疼痛过去。她抬起头,看着司马烬:“你有办法吗?”
“会有办法的。”司马烬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周延,已经入网了。”
苏青檀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笃,笃,笃。”
司马烬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一名穿着普通布衣的汉子,眼神精悍,正是三皇子府上的护卫之一。
那护卫躬身一礼,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地汇报道:“司马大人,鱼已入网。人现在被关在南湖的别院,绝对安全。殿下说,全凭大人处置。”
司马烬的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
他回头看了一眼苏青檀手臂上那还未完全隐去的血色咒印,心中的杀意再也无法抑制。
他对那名护卫说道:“告诉殿下,我换身衣服,即刻就到。”
护卫领命,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司马烬关上门,方才因为新居而产生的最后一丝温馨感,也彻底烟消云散。
他脱下身上的儒生长衫,换上了一套更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
审判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