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豪言壮语。也并未曾有诀别的拥抱。
空气中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与两个截然不同的洞口所散发出的、无声的召唤。赵玄站在了司马烬的面前。
他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司马烬与他对视,身形笔直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二人之间,隔着三步的距离。这三步,仿佛隔开生与死。
这三步,也隔开了两条截然不同的命运轨迹。赵玄的目光很沉。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想起了初见时,对方眼中的警惕与疏离。
他想起了地宫中,对方一次次展现出的冷静与果决。他想起了对方手持“审判”时,那宛若神罚的威严。
如今,那双眼睛里,沉淀下了更多的东西。是责任。
是觉悟。也是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
司马烬同样在看着赵玄。他看着这位神捕司的统领。
看着他被岁月与风霜刻画出深刻纹路的脸庞。他看到那双曾充满审视与怀疑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凝重。
那是一种将后背交给对方的信任。那是一种对同路人即将踏上更艰险旅途的无声嘱托。
语言在此刻已显得苍白无力。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期许,都汇聚在了这一场对视之中。
突然,赵玄动了。司马烬也几乎在同一瞬间动了。
并非是兵刃相向。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赵玄抬起了他的右臂。他的手臂粗壮而有力,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那是一只曾捉拿过无数凶徒,守护着一方安宁的铁拳。
司马烬也抬起了自己的右臂。他的手臂线条流畅,蕴含着一种更为内敛的锋芒。
他的拳头同样紧握。那是一只曾握过笔,也曾握过剑,如今更承载着家族宿命与同伴希望的拳。
赵玄的左掌张开,如同一面厚实的盾。司马烬的左掌亦然,掌心朝内,坚定不移。
“啪。”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响动。
并非是拳掌相击。而是他们的右拳,同时抵在了自己的左胸心脏之前。
左手掌心,则覆盖于右拳之上。这是一个军中之礼。
一个表达最高敬意与托付的抱拳礼。拳为心。
掌为诺。以掌覆拳,代表着我的承诺,将守护我的本心。
也代表着,我将我的心,我的信念,托付于你。赵玄的嘴唇动了动。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带着一丝金属般的质感。“保重。”
仅仅是两个字。这两个字里,没有“一路顺风”。
因为他们前方的路,注定不会顺遂。这两个字里,没有“武运昌隆”。
因为他们面对的,是超越了武学范畴的诡异与恐怖。这两个字,是最朴素,也最沉重的祝愿。
保护好你自己。珍重你的性命。
只有活下去,才有然后。司马烬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
他的声音同样清晰,同样坚定。“保重。”
他回答道。这也是两个字。
他在说:你也要保护好自己。他在说:完成你的任务,然后活下来。
他在说:这份托付,我收到了。你的那一份,我也同样记下了。
在他们身后,气氛被这无声的庄重所感染。王大锤站在那里。
他看着赵玄的背影。他那憨厚的脸上,此刻满是肃然。
他学着赵玄的样子,笨拙地抬起了手臂。他的拳头很大,像一块石头。
他用力地,将拳头抵在自己的胸口。他的另一只手掌,盖了上去。
在他对面,在赵玄的身后,那些脸上带着风霜之色的神捕们,也动了。他们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们的动作比王大锤标准得多。每一个抬手,每一次握拳,都带着一股肃杀的军旅之风。
他们面向司马烬。他们面向苏青檀。
他们面向王大锤。他们面向那位神秘的白衣女子。
这是神捕司的精锐,对即将踏入九死一生之地的战友,所能给予的最高礼节。礼毕。
没有任何人再多说一个字。再没有一句多余的嘱咐。
也再没有一次多余的回望。赵玄的手臂缓缓放下。
司马烬的手臂也缓缓放下。赵玄转过了身。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司马烬也转过了身,面向那漆黑的“归墟死路”入口。
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刀,在这一刻,将两支队伍彻底斩断。赵玄带着他的队伍。
他没有回头。他迈开了脚步。
沉稳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洞穴中响起。那些神捕们紧随其后。
他们的步伐整齐划一。如同一道钢铁的洪流。
这道洪流,快步走进了那条相对宽阔的、通往图纸上其他方位的通道。他们的身影先是被拉长。
然后迅速被前方的黑暗所吞噬。只有脚步声,还在传来。
“嗒、嗒、嗒……”那声音越来越远。
越来越轻。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最终,连最后一点微弱的回响,也消失在了黑暗的深处。这边,只剩下四个人。
司马烬。苏青檀。
王大锤。还有白衣女子。
四个人,静静地站在那漆黑得令人心悸的洞口前。那洞口,不像是一个通道。
它更像是一头远古凶兽张开的巨口。连火把的光芒,在靠近洞口边缘时,都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扭曲、吸入。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传出。也没有任何光亮透出。
只有一片纯粹的、能吞噬一切的、深不见底的黑暗。四人互相看了一眼。
这并非是商议谁先进去。这更像是一种确认。
用眼神,完成他们最后的交流。司马烬的目光首先落在了苏青檀的脸上。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对着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那眼神在说:我准备好了。那眼神在说:你答应我的事,不要忘了。
司马烬的视线又转向王大锤。这位壮汉紧了紧自己手中的巨锤。
他咧开嘴,似乎想笑一笑,让气氛轻松一些。但他最终只是憨厚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的眼神朴实而直接:俺跟着你们。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白衣女子的身上。
她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仿佛眼前不是什么“归墟死路”。
而只是一道寻常的门扉。她没有去看任何人。
她的目光,一直凝视着那片深邃的黑暗。然后,她动了。
她是第一个迈步的人。她的白色身影,是如此的纤弱。
却又是如此的义无反顾。她一步,就踏入了那片黑暗之中。
没有犹豫。没有回头。
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有生命一般。在她踏入的瞬间,就猛地一卷。
将她的身影,连同她衣袂上散发的微光,彻底吞没。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司马烬是第二个。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苏青檀。
随后,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黑暗迎面扑来。
带着一种冰冷、死寂、腐朽的气息。他的身影,也消失了。
在他踏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听到了身后苏青檀极轻的呼吸声。洞口前,只剩下苏青檀和王大锤。
苏青檀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她能在这片空间里,呼吸到的最后一口相对“干净”的空气。
她握紧了手中的短刃。然后,她也走了进去。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特有的轻盈。就像一只投入了深夜湖泊的蝴蝶。
黑暗温柔地,却又残忍地,将她拥入怀中。她的身影,是第三个被吞没的。
最后,只剩下王大锤一人。他站在洞口。
他是断后的人。他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
那条路空空荡荡,只有他们留下的杂乱脚印。赵大人的队伍,已经不见了。
他又转回头,看向眼前的黑暗。他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
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俺的娘嘞,”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了一句,“这可比下矿刺激多了。”话音未落,他扛起了自己的巨锤。
像一堵墙一样,沉重地,决然地,撞进了那片黑暗里。他的身影,是最后一个消失的。
他是这支队伍的盾牌。也是这支队伍的终点。
当他魁梧的身躯也被黑暗完全吞噬之后。洞口,恢复了它原本的模样。
那是一种亘古不变的、死寂的黑暗。再也没有任何身影出现。
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出。仿佛刚才那两支队伍的诀别,那一个个鲜活的人,都只是一场幻觉。
火把静静地在远处燃烧着,光芒却再也无法照亮这片区域分毫。最后的一丝声响——王大锤进入时带起的微风声——也彻底平息了。
巨大的地下空洞,重归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