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空气很沉。
“抹除……”苏青檀重复着这两个字,她看着司马烬难看的脸色,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远超想象。
司马烬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角落,再次拘来一个魂魄。这次,他选择了一个在京城保卫战中战死的百夫长。这个魂魄的意志力,远比之前的普通士兵要强得多,魂体也凝实许多。
“再去一次。”司马烬的命令没有任何多余的字眼,“不要进那片区域,在街对面找一处高楼,盯着张启年的府邸。有任何人从里面出来,跟上他。记住,保持最远的距离。”
百夫长的魂魄领命而去。
司马烬回到桌案前,拿起那块冰凉的灰色石头。他能感觉到,这块石头与东城那片“死域”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苏青檀没有催促,她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处理着手头的公务,但她的注意力,始终有一部分放在司马烬身上。
突然,司马烬的手指一紧,他猛地抬头,望向东城的方向。
在遥远的街区,那个百夫长的魂魄正小心翼翼地吊在一个刚刚从张府后门出来的仆役身后。他严格遵守着司马烬的命令,隔着整整一条街的距离。
就在那名仆役拐过一个街角时,百夫长的魂魄像是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瞬间停滞。
然后,没有挣扎,没有惨叫,它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从画卷上擦掉了一样,从头到脚,干干净净地消失了。
彻底的湮灭。
“不行。”司马烬开口,声音很低,“那片‘死域’在移动,或者说,在以某个核心为中心,缓慢地扩张。任何灵魂都无法靠近。”
他现在确定,这不是陷阱,而是一个领域。一个能够将灵魂这种存在形式,从根本上抹除的领域。
就在这时,有侍女在门外通报。
“启禀监国大人,白芷姑娘求见。”
司马烬和苏青檀对视了一眼。
“让她进来。”苏青檀说。
片刻后,白芷一袭白衣,戴着面具,走了进来。她依旧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但司马烬能察觉到,今天的她,与往日有些不同。
“监国大人。”白芷微微颔首,算是行礼,她的目光随即转向司马烬,“司马大人也在。”
“白姑娘深夜来访,所为何事?”苏青檀开门见山地问。
“为京城的‘失心症’而来。”白芷的语气很直接,“白日里,我净化了城西的疫区,但那只是治标。‘寂静之灰’的源头未除,失心症随时会再次爆发。”
“白姑娘有何高见?”
“我以净化道统继承者的身份,提议在三日后,于皇城前的广场上,举行一场大规模的‘安魂仪式’。”白芷说道,“我需要监国大人以朝廷的名义下令,召集全城百姓参与。届时,我会借助万民的愿力,彻底净化盘踞在京城地下的‘寂静’源头。”
苏青檀的手指在桌案上停住了。
这个提议听上去没有任何问题,甚至是对她稳定局势的巨大帮助。但她听出了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以朝廷名义下令,召集全城百姓,参与一场由她主导的宗教仪式。
这等于,是朝廷为她的道统背书。
“这场仪式之后,百姓们会相信,是‘净化’的力量拯救了他们。他们会需要一个信仰。”白芷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一个统一的信仰,能更好地安抚人心,重建这个国家的精神。监国大人,您觉得呢?”
苏青檀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
白芷的野心,就藏在这平静的语气里。她要的,不仅仅是驱除瘟疫,她还想借此机会,将她的“净化支脉”,扶上国教的位置。
这已经是对她这位世俗统治者的潜在挑战。
“白姑娘的提议,关乎重大。”苏青檀缓缓开口,“本宫会和朝臣们商议。安魂仪式是好事,但具体如何操办,需从长计议。”
“希望监国大人能尽快做出决定。”白芷似乎知道她会这么说,也不再纠缠,“源头不除,京城一日不得安宁。”
说完,她再次颔首,转身离开了书房。
“她想要权力。”苏青檀看着白芷离去的背影,直接下了判断。
“她想要的是信仰,而信仰,本身就是一种权力。”司马烬说道。他走到门口,捡起了一样东西。
那是刚才那个慌张通报的侍女,在门口不小心掉落的一块衣角布料。那侍女的家人,就在东城张府帮佣。
司马烬拿着那块布料,回到了桌前。
被动试探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必须主动出击。
他闭上眼睛,一只手按着那块布料,另一只手,则虚按在桌上那块灰色的石头上。
这一次,他没有进入“阎罗天子殿”。
他将自己新生的,融合了地脉之力的审判权柄,与苏子羽留在他体内的那部分净化之力,尝试着结合在一起。
审判,是洞悉罪恶。净化,是看透本源。
他要看的,不是那个仆役的罪,而是附着在他身上的,那股“死域”力量的本质。
司马烬的意识,顺着那块布料,追溯而去。
没有预想中的罪业画面,也没有任何血腥的场景。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灰蒙蒙的幻象。
那是一座地下密室。密室的中央,有一座由许多灰色石头堆砌而成的祭坛。几十名穿着仆役服饰的人,正跪在祭坛前,神情狂热而安详。
他们在祈祷。
“伟大的寂静之主啊……”
“请赐予我们永恒的安宁……”
“洗去我们的记忆,抹掉我们的情感,让我们脱离这苦难的轮回……”
“让我们成为您最完美的收藏,获得真正的‘长生’……”
司-马烬的意识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荒谬和寒意。
这些人在祈求的,不是力量,不是财富,而是祈求被“格式化”,祈求自己的彻底消亡。
幻象的最后,张启年穿着一身族长的祭祀服,走到了祭坛前。他手里捧着一块更大、颜色更深的灰色石头,神情庄重地,将那块石头嵌入了祭坛顶端的凹槽里。
在那块石头嵌入的瞬间,司马烬看到,一股无形的波动从祭坛上扩散开来,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所有祈祷者的脸上,那狂热的表情都凝固了。然后,他们的眼神,慢慢变得和城里那些“失心症”患者一样,空洞,虚无。
他们站起身,像一群提线木偶,安静地走出了密室。
幻象到此为止。
司马烬猛地睁开眼,额头上全是汗。
他终于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王大锤看到的灰色影子,旧贵族们今天的发难,白芷的野心……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被一个更可怕的真相所掩盖。
张氏一族,那些所谓的旧贵族,他们追求的根本不是什么复辟,也不是修仙问道式的长生。
他们是在响应“画师”的呼唤。
他们要把自己,连同整个京城,都变成画师的“艺术品”。
那种所谓的“长生”,就是“寂静之灰”力量的另一种体现——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彻底“格式化”,变成没有情感,没有记忆,永远不会变化,永远“安宁”的活死人。
那块灰色的石头,就是他们的信仰,也是他们通向“永恒”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