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司马烬从酒馆里走出来时,他感到脚下的石板路有些异样。不是凹凸不平,而是一种说不出的不协调感,每一步踩下去,都像是踩在一张绷紧的鼓皮上,会传来极其细微的回响。
他停下脚步。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直接在他脑中响起,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玩味。
“司马烬,你很聪明。但聪明人往往会做蠢事。不要试图篡改剧本,你承担不起后果。”
是季谈的声音。
司马烬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头,看了看悬在清河县上空的那轮假月亮。然后,他收回目光,嘴角无声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这个警告,让他彻底确信,自己的方向走对了。
第二天,司马烬没有去衙门点卯,而是径直走向了清风茶楼。
茶楼里,苏青檀正靠在柜台后,手里拿着一块布,心不在焉地擦拭着一个干净的茶杯。她的动作优雅,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每一个走进茶楼的客人,都能得到她一句温和的问候。
她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八面玲珑的老板娘。
司马烬走到她面前,苏青檀抬起头,职业性的笑容绽放开来:“司马公子,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店?可是为了那‘鬼宅案’,又有了什么新线索?”
她的话语,完全是按照“剧本”来的。
“不谈案子。”司马烬在她对面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我今天来,就是想找老板娘聊聊天。”
苏青檀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公子说笑了。我一个生意人,除了生意,还有什么好聊的。”
“苏老板娘,”司马烬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很美,却空洞,像两颗精致的琉璃珠子,“你在这茶楼迎来送往,见的都是清河县的人和事。你没想过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外面的世界?”苏青檀的回答很快,“人生地不熟,我一个弱女子,能去哪里。”
“去南边,看真正的海。不是河,是望不到边际的蓝色大水,海浪拍在沙滩上,声音比惊堂木还响。”司马烬自顾自地说着,“或者去北边,看一场大雪。雪花落下来,能把整个世界都变成白色,房子,树,街道,全都盖上一层厚厚的被子。”
苏青檀擦拭茶杯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没有说话,只是听着。
司马烬继续说:“我认识一个女人,她也姓苏。她不像你这样,只守着一间小小的茶楼。她的眼光,看到了整个天下。她建立起一个叫‘闻风阁’的组织,天南地北,都有她的耳目。京城的皇子,江湖的豪侠,都想得到她的帮助。她不是笼子里的金丝雀,她是翱翔于九天的鹰。”
司马烬说的,是那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苏青檀。
柜台后的女人,彻底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握着那只茶杯,眼神直直地看着桌面,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
过了很久,她才抬起头,看着司马烬,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外面的世界……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大吗?”
她的眼神里,那层坚硬的、程序化的外壳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之后,是一个属于少女的,对未知世界的向往和好奇。
司马烬没有回答,只是对她笑了笑。
就在这时,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清河县的天空上,凭空出现了一道细细的黑色线条。它不像是云,也不像是飞鸟划过的痕迹,它就是一道纯粹的、静止的裂痕。
司马烬知道,时间不多了。
他开始行动。他找到了那个在柴房给他送过饭的衙役,没有谈论公事,只是问他家里的老娘身体好不好,地里的收成怎么样。他找到了更多的人,那些在“剧本”里连名字都没有几个的衙役、小贩、路人。他和他们聊天,聊那些最琐碎,最真实的生活。
每当有一个人的眼神中,出现那种属于“自我”的迷茫时,天空中的裂痕,就会多一道,或者延长一分。
整个世界,都在排斥他的行为。空气变得愈发沉重,街道上的景物有时会发生瞬间的扭曲。那些没有被“唤醒”的人,对此毫无察觉,依旧像木偶一样,重复着自己的日常。
司马烬知道,必须在世界崩溃前,做最后一件事。
他找到了王大锤,找到了苏青檀,找到了那两个眼神已经不再麻木的年轻衙役。
“今晚子时,城隍庙,有重要的事。”他对他们每一个人都说了同样的话。
子时,城隍庙。
破败的庙宇里,神像的脸早已斑驳。王大锤、苏青檀和那两个衙役都到了,他们或站或坐,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困惑与不安。
“司马烬,你到底搞什么名堂?”王大锤的语气很冲,但他不像以前那样不耐烦,更多的是一种搞不清楚状况的焦躁。
苏青檀则抱着双臂,靠在一根柱子上,她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司马烬。她感觉自己这几天很奇怪,脑子里总会冒出一些不属于“自己”的念头。
司马烬走到神像前,转过身,面对着他们。
天空,在这一刻又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一道粗大的裂痕横贯天际,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了。
“你们看到了吗?”司马烬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这个世界,要塌了。”
“什么意思?”王大锤皱着眉问。
司马烬没有直接回答,他看着王大锤,说道:“王捕头,你还记得张员外家的灭门案吗?你三天三夜没合眼,带着兄弟们到处奔走,就为了找出真凶。你不是为了县令的催促,你是为了给那十几条枉死的人一个交代。那种累到极致,却依然不肯放弃的感觉,你还记得吗?”
王大锤愣住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刀。
司马烬又转向苏青檀:“苏老板娘,你每天在茶楼迎来送往,对每个人都笑脸相迎,真的只是为了赚钱吗?不,你在找一个人,你在等一个机会。每一次深夜你独自一人坐在黑暗里的时候,那种孤独和期盼,你忘了吗?”
苏青檀的手臂抱得更紧了,她的眼神闪烁。
最后,司马烬看向那两个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的衙役。
“还有你们两个。上次抓捕劫匪,你们两个吓得腿都在抖,但王捕头一声令下,你们还是第一个冲了上去。被刀划伤手臂的时候,很疼吧?但看到劫匪被按在地上,你们心里是不是觉得,这伤,值了?”
两个衙役用力地点了点头。
司马烬深吸一口气,他的声音提高了。
“我告诉你们这一切,是想说,我们不是戏台上的木偶,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你们的愤怒,你们的坚持,你们的痛苦,你们的希望,都是真的!是属于你们自己的!不是谁写好了剧本,让我们照着去演的!”
“你们,是活生生的人!”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王大锤的呼吸变得粗重,苏青檀的眼中水光浮动,那两个衙役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
也就在这一刻,整个世界剧烈地、疯狂地震动起来!
城隍庙的墙壁开始变得透明,化作无数流动的字符。透过墙壁,他们能看到外面的世界正在分崩离析,街道、房屋、天空,都在瓦解,化为一片由文字和画面构成的混沌虚空。
一个暴怒到极点的声音,从那虚空之中传来,响彻天地!
“你做了什么?!你竟敢赋予Npc灵魂!”
是季谈的声音。他不再有之前的从容和玩味,只剩下纯粹的愤怒。
司马烬站在崩塌的庙宇中央,任由那些字符风暴从他身边刮过。他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
“我什么也没做。”
“我只是把你忘掉的东西,还给了他们。”
“故事的核心,不是事件,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