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的雾气比往常更重。
这里位于京城地下的排水渠系统改造而成,终年不见天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霉的稻草味。
司马烬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灰布长衫,脸上戴了一张画着哭脸的木头面具。这种面具在鬼市很常见,多是些不想露脸的销赃客。
他让王大锤守在上面的入口处,自己一个人顺着湿滑的石阶走了下来。
那个“收藏家”的摊位并不难找。
因为别的摊位前都是讨价还价的喧闹声,唯独那个角落,安静得有些诡异。路过的人都会下意识地绕开走,像是那里蹲着一只看不见的猛兽。
司马烬走了过去。
摊位很简单,就是一块铺在地上的黑布。
但布上摆的东西,让司马烬停下了脚步。
左边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罐子,里面泡着一颗拳头大小的心脏。那心脏不是红色的,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紫色。更让人不安的是,尽管泡在浑浊的液体里,这颗心脏还在一下一下地跳动。
咚。咚。
每一次跳动,玻璃罐里的液体就会泛起一圈细密的波纹,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右边摆着半截断裂的刀锋,材质像骨头又像金属,断口处还在渗出绿色的粘液。
正中间,坐着那个在癞皮狗记忆里出现过的老头。
老头穿着那件灰扑扑的长袍,鼻梁上架着那副厚得像瓶底一样的眼镜。他手里拿着一把精巧的小刷子,正在清理一块刚刚收来的金框碎片。
司马烬没有说话,蹲下身,拿起那块半截刀锋看了看。
入手极沉,且有一股刺骨的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
“别乱摸。”老头头也没抬,手里的刷子依然在金片上轻轻扫动,“那是‘毒刃’螳螂的前肢,上面的神经毒素哪怕过了三百年也是活的。你要是割破了手,不出三个数,全身的皮就会像脱衣服一样掉下来。”
司马烬把刀锋放了回去。
“老板,做生意不讲价?”司马烬压低了嗓子,改变了自己的声线。
老头停下动作,扶了扶眼镜,终于抬起头。
隔着厚厚的镜片,那双有些浑浊的小眼睛在司马烬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他那个哭脸面具上。
老头突然笑了。
那笑容挤在他满是褶子的脸上,像是一块揉皱的老树皮。
“悖论级灵魂。”老头把手里的金片随手扔进旁边的一个布袋里,发出清脆的响声,“久仰大名。这种劣质的木头面具挡不住你的味道。在我的雷达里,你亮得像个一百瓦的灯泡。”
司马烬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但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这个老头嘴里冒出的词,和那个叫季谈的作者如出一辙。
“我不喜欢被人叫灯泡。”司马烬摘下面具,随手放在膝盖上,露出了本来面目,“你也别装神弄鬼。既然知道我来了,那就聊聊?”
“聊什么?”老头反问,“聊那个蠢货‘画师’?”
“画师?”
“就是那个差点把你们这儿压扁的大眼珠子。”老头指了指头顶,“我们管它叫‘行星采集者’,代号‘画师’。它最喜欢把看到的文明画进框里,做成标本。不过它是个只会按程序办事的蠢货,竟然想把一个拥有悖论级个体的世界强行入框。”
老头摇了摇头,似乎对这种行为非常鄙视。
“它也不想想,能产生悖论的地方,它的那些破框怎么可能装得下?崩了也是活该。”
司马烬听着这些陌生的词汇,迅速在脑子里整理着信息。
“它走了。”司马烬说,“但我感觉事情没完。”
“当然没完。”老头从怀里掏出一根像烟斗一样的金属管子,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火,“它虽然撤了,但它在星图上给你们打了个红叉。”
老头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叉。
“这意味着,这里是一个‘高价值异常点’。对于画师来说,这是一次失败的采集任务。但对于宇宙里其他的流浪客来说,这里就像是一块流着血的肥肉掉进了鲨鱼池。”
司马烬看着老头:“你是第一条鲨鱼?”
“不不不。”老头连连摆手,“我是收藏家,是文明人。我不抢东西,我只做交易。我来这里,是因为我闻到了‘源质’的味道,也就是你们说的这些金片。这可是好东西,纯度极高的规则结晶,在黑市上能换不少能源块。”
老头说着,又拿起一块金片,贪婪地嗅了嗅。
“既然你是做生意的。”司马烬看着他,“那你应该有我要的货。”
“这要看你出不出得起价。”老头放下金片,目光变得有些狡黠,“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画师走了,但你的世界现在就像个没穿衣服的姑娘站在大街上,谁都能看见。不出一个月,甚至更短,就会有别的‘星际猎人’找上门来。那些家伙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他们会直接把地壳掀开,把里面的资源抽干,或者把你们抓去做奴隶。”
司马烬沉默了片刻。
这和他预想的最坏情况差不多。
“你有办法?”司马烬问。
“当然。”老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布。
那是一块灰扑扑的布,看起来就像是厨房里用了好几年的抹布,上面还沾着些油污一样的斑点。
“这叫‘遗忘之幕’的一角。”老头抖了抖那块破布,“别看它不起眼,这是从一个死掉的高维生物身上剥下来的皮。只要把它盖在你们的世界坐标上,就能让路过的飞船和探测器自动忽略这里。就像人们走路时会忽略脚边的蚂蚁一样。”
司马烬看着那块破布。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觉得这老头是个疯子。
但在经历了金框事件后,他知道这些看似荒谬的东西,往往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开个价。”司马烬说。
老头把破布收回来,身体前倾,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司马烬。
“我要那本书。”
司马烬的瞳孔微微一凝。
“哪本书?”
“别装傻。”老头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就是那本关着‘观测者’的书。那个叫季谈的小子,虽然是个倒霉蛋,但他脑子里装着不少好东西。把他给我,这块幕布归你。这笔买卖,你赚大了。”
原来是冲着季谈来的。
司马烬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两下。
季谈那个家伙,虽然嘴碎、胆小、还总喜欢剧透,但正如老头所说,他脑子里的信息是无价的。
那是司马烬了解这个宇宙规则的唯一窗口。
把季谈交出去,等于自断双目。
“换一个。”司马烬拒绝得很干脆。
“别的我看不上。”老头重新靠回椅背,神态变得有些懒散,“你那把斧子虽然也不错,但也只是个‘物理法则破坏器’,太笨重,不符合我的美学。只有那个活生生的观测者,才配进我的收藏柜。”
“那没得谈了。”司马烬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