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空间,纯白依旧。
杨随风那点残存的意识,裹在蛋壳般的白色光膜里,像个被遗忘的摆设。百无聊赖。
“喂,琼?琼姐?神大人?” 他试图用意念戳破这片死寂,“在吗?吱个声?这也太无聊了吧?比当年坐办公室摸鱼还难熬!”
没有回应。只有永恒的、令人发疯的寂静。
就在他意识都快被这纯白腌入味的时候,眼前的光膜忽然荡漾了一下,如同水波。
一幅清晰的画面毫无征兆地怼了进来。
艾瑞亚大陆,西海岸防线。
画面聚焦在一处临时搭建、散发着浓郁腥臭的海族审讯营帐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
几个浑身覆盖着滑腻暗紫色鳞片、眼珠浑浊的魔化海鲨战士,正死死按着一只体型庞大、色彩斑斓却萎靡不堪的海星族强者。这位五阶强者,几条腕足都被特制的魔化海藻捆得结结实实,身上布满伤口,流出的不再是蓝色的血液,而是粘稠的紫色液体。
一个身形佝偻、顶着个巨大发光灯泡脑袋的魔化灯笼鱼人(魔化后灯泡变成了诡异的紫红色),凑到海星强者面前,声音尖细刺耳:“说!那些长腿的旱鸭子(指兽族)和长鳞片的(指海族)在搞什么鬼?为什么突然不打了?还有那冲天的信仰光柱是什么?不说…嘿嘿…” 它伸出长满倒刺的舌头,舔了舔海星腕足上一处翻卷的伤口。
海星强者痛苦地蜷缩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嘶鸣。它的一条腕足末端,一小块区域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痒…怕痒…” 海星强者混乱的精神波动传递出信息,带着极度的恐惧,“西边…光柱…兽神…海神…在…冲击…神境…信仰…点燃神火…演化生命…体内世界…”
信息断断续续,混乱不堪,但核心意思却被那魔化灯笼鱼人精准捕捉!
灯泡脑袋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紫光!
“冲击神境?!点燃神火?!体内世界?!” 灯笼鱼人尖啸着,声音因激动而变调,像指甲刮过玻璃,“快!立刻禀报魔王陛下!惊天消息!惊天消息啊!那群该死的土着,找到成神的路了!”
画面剧烈晃动,然后瞬间切换。
魔域深处,那座由蠕动紫色晶石构成的庞大城堡内。王座之上,那个头生螺旋紫晶犄角、浑身覆盖着暗红魔纹、散发着恐怖威压的魔王萨诺,缓缓睁开了他那双燃烧着紫色魔焰的眼瞳。听着下方魔化灯笼鱼人语无伦次、激动万分的汇报。
他沉默了片刻,笼罩整个大殿的恐怖魔压缓缓收敛。
“冲击神境…神火…体内世界…” 萨诺低沉的声音如同闷雷滚动,带着一丝奇异的玩味,“原来如此…难怪…”
他巨大的魔爪在王座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传令。” 魔王的声音响彻大殿,“前线所有军团,停止进攻。退守现有魔域边界。构筑防线,以结界为界。”
下方侍立的魔将们面面相觑,一个顶着鳄鱼脑袋的魔将忍不住开口:“陛下!为何停下?我们…”
“蠢货!” 萨诺眼中紫焰暴涨,那魔将瞬间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惨嚎着飞出去撞在晶石墙壁上,紫血狂喷,“让他们去冲击!让他们去成神!本王倒要看看…是他们先点燃神火…还是本王先一步…踏碎他们的神坛!”
他的嘴角咧开一个狰狞而充满野心的弧度。
“神境…本王…也很有兴趣!”
战争的硝烟,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迅速冷却。
以那道黄蓝交织的巨大结界为分界线,三族联军和魔族大军隔着结界遥遥对峙。大规模的战斗几乎绝迹,只剩下零星的斥候摩擦和小规模冲突。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血腥和焦糊味,而是一种紧绷的、令人窒息的等待。
大家都在等。
等第一个点燃神火的存在出现!
没有战争的压力,没有生死边缘的刺激,实力的提升仿佛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锁,变得异常缓慢。即使是身在前线的强者们,也感觉体内力量的涌动如同凝滞的泥浆。
然而,总有例外。
肖岩。
这位人族的天骄,气运之子,似乎完全不受这诡异和平的影响。
情场失意?清瞳那冰封万里的态度和毫不掩饰的杀意,似乎成了他最好的磨刀石。他不再试图靠近清瞳,只是沉默地战斗,更加疯狂地锤炼自己。每一次挥剑,每一次魔法增幅自身,都带着一股憋屈至极、却又无处发泄的狠劲!
这股狠劲,化作了实打实的力量!
短短数月,在兰琪和清瞳几乎原地踏步(兰琪八阶巅峰,清瞳刚稳固八阶)的情况下,肖岩身上的气息如同坐火箭般飙升!九阶的壁垒,被他硬生生撞破!
当那股属于九阶强者的、锋锐无匹又带着一股击破一切阻碍的霸道气息从他身上冲天而起时,整个西部防线都为之震动!
人族帝都,皇宫。
御书房内,气氛凝重。
文志强端坐于主位,这位九阶巅峰的人族帝皇,此刻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如释重负?
他面前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白发苍苍、气息衰败的帝师司帅,浑浊的眼中却闪烁着洞悉世事的精光。
另一个,正是刚刚突破九阶、锋芒毕露、如同出鞘神剑般的肖岩!
“肖岩,”文志强的声音低沉而严肃,目光如同实质的剑锋,落在肖岩身上,“你的领域…‘击破’,很好。朕的领域,名为‘锋利’。看似相近,实则…朕的领域在于凝聚一点,无坚不摧;你的领域,在于破除万法,无物不破。一者极于精,一者极于破。”
肖岩挺直腰背,不卑不亢:“陛下明鉴。”
“朕老了。”文志强忽然叹了口气,这声叹息仿佛抽走了他部分精气神,“困于九阶巅峰,前路已断。人族未来,需要一个更年轻、更有冲劲的领袖,去冲击那…神座!”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肖岩,“你可愿,担此重任?”
肖岩瞳孔猛地一缩!饶是他心志坚定,此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重担砸得有些发懵。帝位传承?!
司帅适时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非是儿戏,肖岩。帝国需要一柄能劈开迷雾、直指神座的利剑!陛下之意,是将人族未来,压在你身上!”
肖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眼神迅速变得坚定如铁。他单膝跪地,沉声道:“肖岩,万死不辞!”
“好!”文志强猛地一拍扶手,眼中精光爆射,“即日起,立肖岩为帝国储君!待通过内阁‘问心试炼’,昭告天下!”
消息如同飓风,瞬间席卷帝都,刮向整个人族疆域!
炸了!彻底炸了!
“储君?!肖岩?!陛下糊涂啊!”
“文克殿下才是正统!陛下怎能传位给外人?”
“肖岩大人天纵之资!九阶强者!未来必成我人族守护神!此乃英明之举!”
“哼!英明?我看是陛下被那虚无缥缈的成神之路迷了眼!”
皇子宫殿内,文克——文志强唯一的儿子,一位面容英俊但眼神略显阴鸷的年轻人——猛地将手中的玉杯摔得粉碎!
“凭什么?!父皇!凭什么是他?!”他冲到文志强面前,双目赤红,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文志强平静地看着自己愤怒的儿子,眼神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克儿,为帝者,当以人族兴衰为念。肖岩,是当前最有希望冲击十阶,乃至神境之人。他的潜力,远胜于你。帝国交给他,才有未来。”
“潜力?未来?”文克惨笑,“那我呢?父皇!我是您的儿子!这江山,本该是我的!”
“是你的执念重要,还是整个人族的存续重要?”文志强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若你真有雄心,就去证明自己比肖岩更强!而不是在此怨天尤人!”
文克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淋漓。他看着父亲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都化为一声充满怨毒的冷哼,拂袖而去!
帝国继承人的风波尚未平息,两道由文志强亲自签署、由帝师司帅亲自监督执行、并由新任储君肖岩背书的改革法令,如同两颗重磅炸弹,再次引爆了整个帝国上层!
《帝国奴隶保护法案》
严禁奴隶商人随意捕捉、贩卖人族自由民!凡因魔物侵袭、天灾等失去家园者,需由当地官府统一收容安置,登记造册。经严格审查,确认其“完全自愿”并签署“自愿奴役契约”后,方可由官方认证之奴隶商人施放奴隶印记。
奴隶主需保障奴隶基本生存需求(食物、住所、基本医疗),不得无故剥夺奴隶生命。凡奴隶非正常死亡,奴隶主需接受帝国律法司调查,证明其死于意外、疾病或奴隶自身严重过错(如袭击主人、叛逃等),否则将面临重罚!
奴隶主需按月支付奴隶“基本劳务薪酬”,标准暂定为每月1银币。薪酬由黑金商会监管账户代发,奴隶主需提供详细用工记录及薪酬流水。
奴隶可通过自身努力,积攒足够赎身资金(金额由奴隶主在奴隶烙印时设定并报备黑金商会),向黑金商会申请解除奴隶印记。经核实无误,黑金商会将强制奴隶主解除印记!
《帝皇传承议案》
帝皇之位,非一家一姓之私器,乃人族兴衰之重担。废除“子承父业”旧制。
帝皇在位期间,需以人族整体利益为最高目标,励精图治。
帝皇退位或身故前,需从全体人族中(不限于皇室、贵族),遴选一位品行端正、实力卓绝、心怀人族大义之贤能者,立为储君。
储君人选需通过由内阁元老、帝国学院院长、冒险者工会总会长、黑金商会总会长及卸任帝师共同组成的“问心阁”之“问心试炼”,验证其心志与能力。
通过试炼者,昭告天下,继任帝位。
两条法令一出,整个贵族阶层和奴隶商人集团如同被捅了马蜂窝!
“保护奴隶?还要付钱?荒谬!奴隶是财产!给财产付钱?滑天下之大稽!”
“赎身?!那帮贱奴有了钱,谁还安心干活?这是要动摇帝国的根基!”
“帝位不传子嗣?问心阁?文志强他疯了吗?!这是要把帝国拱手让给外人!”
咒骂声、抗议声、密谋串联声在各大贵族府邸和奴隶交易所中此起彼伏。
然而,面对铁腕的帝皇、深不可测的帝师以及新晋九阶、锋芒毕露的储君肖岩,明面上的反抗迅速被压制下去。
但暗流汹涌。
奴隶商人连夜开会。高文基这位契约大师,黑着脸修改了奴隶契约的底层魔法逻辑。在“主人至上”的绝对核心下,如同打补丁般,生硬地嵌入了“劳务薪酬”、“赎身条款”、“死亡调查”等新规则。契约光芒闪烁,显得无比别扭。
“自愿奴役契约”?这玩意儿很快被权贵们玩出了花。各种威逼利诱、文字陷阱、哄骗不识字的流民按手印的手段层出不穷。1银币的月薪?奴隶主们有的是办法让奴隶“自愿”加班、“自愿”放弃休息、“自愿”把这点微薄的薪水以各种名目“孝敬”回来。至于赎身金额?那数字定得能让最勤劳的奴隶绝望地干上几百年!
漏洞百出,形同虚设。但至少,明面上,那层最血腥、最肆无忌惮的遮羞布,被扯掉了一角。一丝微弱的光,艰难地透了进来。这注定是一场漫长而艰难的角力。
凛冬已至。
持续数月的诡异对峙期结束,防线进入轮休。兰琪和清瞳用这些年积攒下的赫赫战功,兑换了实质的东西:爵位(兰琪获封子爵,清瞳获封男爵)和金钱封赏。
封地很特别:霜木城、绯红城、帝都、麦城——那四座曾经属于杨随风的、如今早已空置的二层小院。这是她们唯一的要求。
还有两张薄薄的卡片——黑金商会最高级别的“黑金卡”。每张卡内,帝国财政部直接划入了一亿金币的巨款。并且帝国承诺,每月会有五千金币的“守护者津贴”打入账户。
钱?多到几辈子花不完。可拿到这些,兰琪和清瞳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
她们踏上了归途。没有交流,没有目的地。最终,脚步停在了最初的起点——霜木城西一环,那栋熟悉的二层小院。
吱呀——
布满灰尘的木门被推开。一股陈腐的、混合着灰尘和旧木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子里的一切,仿佛被时间冻结了。落满厚厚灰尘的桌椅,墙角挂着的蛛网,一切都保持着主人离开时的模样,只是蒙上了岁月的灰衣。
清瞳默默地走到自己曾经的小房间。打开衣柜。那件小小的、洗得发白却依旧叠得整整齐齐的蓝色女仆棉服,静静地躺在最底层。旁边,是用华丽蕾丝和柔软绢帛精心包裹着的两片冰冷的铁片——曾经的奴隶项圈“美化版”。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抚摸着那件小小的棉服。布料粗糙,款式幼稚。如今,她身披华丽的八阶法师袍,身姿高挑,这件衣服连她一条手臂都塞不进去了。
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砸在厚厚的灰尘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深色印记。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有肩膀在无声地剧烈耸动。
客厅里。
兰琪没有去看自己的房间。她径直走到角落,拿起靠在墙边、同样落满灰尘的扫帚。动作有些僵硬,却异常坚定。
哗——哗——
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屋子里单调地回响着。灰尘被扬起,在从破旧窗户透进来的冬日惨白光线中飞舞。
她低着头,认真地扫着。扫过冰冷的地面,扫过那些承载着无数记忆的角落。她的侧脸依旧精致,岁月似乎并未在上面留下多少痕迹,唯有左眼角那道一直延伸到右下颌的淡红色疤痕,以及隔着衣物也能想象出的、从右锁骨蜿蜒到左胸的旧伤,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惨烈。
只是,那双曾经因为复仇、因为守护、因为某个人的存在而闪烁着不同光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茫然。
那个人,不在了。
未来…还有什么可期盼的?
扫地声持续着,像一首为逝去时光敲响的、单调而绝望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