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中军帐内都是曹操的亲族将领,唯一的外人便是他的首席谋士戏志才。虽然此人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德行方面确实是存在诸多问题,但他的智谋和对待自己的忠诚还是值得信赖的。要不是因为戏志才三番两次的规劝自己迁移家属,那今日自己恐怕就真的要成为刘备、张邈等人的阶下之囚了。要做出如此重大的军事行动,曹操少不了此人为自己出谋划策。信使将田原的计划详细的说了一遍后,在场众人无不面露欣喜之色,这些人带领各部在最前线作战,手下将士的情绪他们是最清楚的。虽然吕布的援军带来了胜利的希望,但破城后的战利品必然会被他们分走大半,能落到自己人手中的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他们认为如果只是付出极少的代价,就可以独自拿下濮阳,那也就也不需要担心吕布会来分一杯羹了,所以皆是频频点头表示赞同,却唯有戏志才眉头紧锁表情犹豫。
曹操自然知道戏志才所担忧的是什么,但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不把握住的话,那等到袁绍一统翼青幽三州之地后,再加上并州吕布的相助,那自己将再无翻身之力,所以这个险他一定要冒。
“大家既然没有什么意见,就各自下去准备吧。戏军师你且先留下,孤还有事与你相商”。
帐内的曹、夏侯二姓的人知道自己玩脑子,肯定是比不过曹操和戏志才的,所以也就都识趣的结伴走出帐外,向自己的营地而去,他们跟着曹操已经赢了太多次胜利了,都相信他一定能再次做出正确的抉择。
“志才,你可有什么顾虑,现在帐内就你我二人,但说无妨”。
戏志才长舒一口气摇摇头道:“主公,此事可真可假,属下也难以揣测出这田原的真实意图。如果他是诈降的话,我军尽起而出难免会中了他们的埋伏,一定要在城外安排好接应的部队以防不测。就算他田原真的有心投诚,那我军进入濮阳后也必然要经历一番苦战,您万不可麻痹大意啊”!
曹操轻轻攒动了下胡须,思索了一阵后说道:“有志才相助,真乃孤之幸事。大营就交给你与曹仁、曹洪来守,料想有你三人在此定不会有失。然后让于禁、李典、乐进三人佯攻濮阳城南门吸引守军注意力,我自会带领夏侯惇、夏侯渊二人去突袭东门,志才认为如何”?
戏志才是一个极具冒险意识的谋士,也认为眼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随即点头答道:“此次主公亲自带队突袭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万不可置自己于险地。还请多派斥候回传战报,如果情况不对的话,属下会立刻派遣部队前往接应。万不得已的话。。。。”他停顿了下继续说道:“万不得已的话,吕布的部队就驻扎在濮阳城南九十里处,属下会差人请他火速支援。虽然最后会被他分走一部分战果,但您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志才莫要说这种丧气话,此次我军和田家里应外合奇袭濮阳,一定会马到功成的,你就放宽心吧”!
随着曹操一声令下,东、南两营寨六万多大军同时开拔,弄出来的动静想要掩盖住是不可能的。所以很快就被吕布安排在濮阳城周围的斥候发现,他便快马飞奔回营寨向自己主公汇报。
“启禀主公,探马回报曹操两个大营兵将尽出,正在往濮阳方向加速行军”。
“传令全军集结,向濮阳城东进发”。
“诺”。
吕布手下不过六千来人,想要独占濮阳就要冒一些风险才行,这曹操与刘备相斗正好是他得利的大好时机。
弦月如钩,斜挂于天幕之上,偶有几缕微光透过阴云悄然洒落,却难以洞穿那厚重如墨的夜色。暗影中的濮阳城墙被火光勾勒出蜿蜒起伏的轮廓,宛如一头随时会爆发的巨兽,显露着摄人心魄的獠牙,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
“攻城!”于禁低哑的声音如一阵阴风贴着地面滚过。亲兵领命后挥动起手中的火把,光滑的鼓面被锤击出密集的“咚咚”声。骤然间,黑暗中无数人影仿佛破土而出的恶鬼,托举着各种攻城器材涌向那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城墙。兵士们顺着云梯滑入裹挟着腐朽气息的护城河中,任由冰冷的河水刺透衣甲侵入骨脊。
城头弓弦如霹雳般爆响,密集的箭矢挟带着令人胆寒的尖啸,穿透夜幕狠狠凿入血肉之躯。浑浊的水面陡然被染得浓黑,到处都充斥着利箭入肉的沉闷噗响与濒死士兵的惨嚎,浓重的血腥气形成了一层令人作呕的薄雾,让这原本凄冷的夜变成了一场死亡狂欢。一台台笨重的云梯向城根缓缓靠近,梯顶的铁钩终于啃住了冰冷的墙砖。无数黑影顶着倾泻而下的箭雨向上攀爬,每进一步都似在死亡锋刃上踮足而行。
忽然城头上传来一阵令人齿冷的金属刮擦之音。城垛口赫然探出数只狰狞的铁兽首,幽深的巨口吐露出浓稠刺鼻黑色液体,浇汁着正在攀爬的蚁附之兵。守军士兵将火把猛地掷向兽口处,刺目的火光瞬间照亮了他们扭曲而狂热的脸。
“轰!”的一串爆响。数道裹挟着浓烟与灼人热浪的火龙,掺杂着猛火油特有的浓烈焦臭自兽口之中狂喷而出!攻城的士兵瞬间被这来自地狱的业火吞噬,凄厉的哀嚎声直冲云霄。数十名士兵顷刻间化作火球,周身覆盖着灼热的烈焰,扭曲着身体从登城梯上坠落。
“是猛火油!躲开!”下方的嘶吼充满了绝望。然而梯上的人避无可避,火舌舔舐之处焦臭弥漫,原本冰冷的城墙顷刻间化作炼狱修罗场。只有对荣华富贵无比狂热的人才配当先登死士,怀揣着对未来奢靡生活的向往,让这群只剩下一条烂命的人迎着狰狞的烈焰,顺着沾染鲜血的木梯奋勇而上,前仆后继的涌向这条无法回头的路!
城沿一线狭窄的范围内,双方士兵犬牙交错地绞杀在一起。眼瞅着几名死士终于攀至垛口,却被一道道突如其来的寒芒贯穿胸膛,瘫软的顺着城墙滚落。刀枪相撞,骨骼碎裂,拼杀的嘶吼声完美的演示了人性的残恶。
就在这方寸之间、血肉横飞之地,城墙上突然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哗啦”声!一锅锅滚热的、难以名状的污秽之物,如同地狱邪祟口中恶露一般,劈头盖脸地淋浇下来。是“金汁”!那混杂着粪便与毒物的沸液侵泄而下,被淋中的士兵无法忍受这种钻心的剧痛,发出惨绝人寰的哀嚎,裸露在外的皮肉在滋滋作响中溃烂冒烟。
“啊!我的眼睛!啊!我的脸!”惨叫声越来越多,一个个附着毒物的身体在剧痛中不断抽搐。他们带着无比的痛苦与悔恨,看着面前狰狞的城垛和摇晃的火光慢慢变得模糊,结束了这本就不该来到的人生。
隐身于黑暗中的弓箭手将利箭甭在弦上,随着一片片尖啸掠上城楼,一支支凄冷利刃划破黑暗,带走一个又一个守城士兵的生命。紧接着,沉重的金木碰撞声如雷般自城门方向隆隆传来,攻城锤车如同狂暴巨兽一般,正以血肉之躯轰击着那扇紧闭的生死之门,每一次撞击都震得城砖上的尘埃簌簌下落。城沿飘忽的火光,照映出城下数不清的攻城死士,他们像地狱归来的恶鬼,密密麻麻的往上攀爬。守城军士的战斗意志开始动摇,原本坚实的阵线开始变得凌乱,死亡的恐惧像瘟疫般蔓延。
“燕人张翼德在此,凡有临阵脱逃者杀无赦。”张飞一声断吼,惊骇了惶恐的守城士兵,他们都被这个更大的恐怖存在压制了对敌人的胆怯。与攻城之人相斗也许会死,但总好过现在就身首异处于眼前这个活阎王。被激起的守城士兵纷纷握紧手中的各种武器,与这些不断攀爬上来的索命鬼争夺着活下去的机会。乱世百姓想要活下去,连朝生暮死的蝼蚁都不如。
于禁坐立于马上,看着一波又一波的兵士殒命于城下,让他这个爱兵如子的人心情沉重至极。可惜军令不可违,自己这边不尽出全力吸引城内守军,那声东击西、里应外合的计划很可能就要化为虚影。
“继续进攻,不要给敌人喘息的机会,凡畏战逃跑者斩”。
将令已出,又一批先登死士喝过壮行酒后奔赴城下,试图抓住那虚无缥缈的机会,来扭转自己卑微的一生。
濮阳城南此时已经火光冲天,而东城墙这边却静如隔世,城外万物皆隐没于黑暗之中,只有那弯弦月高挂于苍穹,为这墨夜增加些许微光。城墙上的火把被烈风吹的上下跳动,忽明忽暗的城沿仿佛变成一条赤龙,盘踞于夜幕中宣泄着躁动。
“点火”。
话音刚落,城外三百米处突起一簇烈焰,击碎了周边的黑暗,燃起了角逐的开端。
城上守军默契抽出墙围上的火把,顺着转折的步道向城下跑去。随着一阵急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漆红色的城门被猛然打开,高大深邃的门洞仿佛深渊一般,渴望吞噬着即将涌入口中的猎物。
“曹将军,小人奉家主之命前来接应您,现在刘备、张飞等人都在城南鏖战,我们两面夹击定可将他们全歼”。
曹操仔细端量着前来接应的人马,又通过敞开的大门望向漆黑一片的濮阳内城,心里陡然间生出一种不祥之感。这一切太顺利了,会不会是他刘备早已布置好的陷阱,等待自己往里面钻呢?他孤身刺董,让洛阳全族被屠戮殆尽。他血战黄巾军,致使挚友鲍信身亡。他兴兵讨徐,又落得个无安身之地。此刻再一次陷入生死抉择,曹操终究无法做到往昔的那份豁达。他一手紧握着思召剑柄,另一只手攥着缰绳,踌躇的立在原地难以下定决心。
“主公?现在城门大开,我们进还是不进?”夏侯惇见曹操不说话,性格急爽的他忍不住发问道。
于禁两万大军正在生死鏖战,如果自己这边不跟进的话,那今后恐怕连坐在谈判桌上的资格都没有了。曹操面部肌肉抽搐几下,抽出腰间思召剑吼道:“众将士听令,即刻随我冲杀入城,事成后全军纵欢三日,孤定不会亏待于尔等”。
重赏之下曹军各个都兴奋异常,破城后的劫掠那是当兵最快乐的时候,不光可以抢夺数不清的战利品,那水灵灵的大姑娘小媳妇也可以玩到虚脱。两千先锋军纷纷抽出腰间环首刀,高举手中燃起的火把,在夏侯惇的带领下跟随着接应的人马就冲入城内。然后是曹操带领的中军紧随其后,就在他即将随军进入城洞的时候,那种被危险笼罩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
“妙才”。
“主公何事”?
曹操挥动着思召剑指着厚重的城门说道:“你带领后军入城之后,务必将这两扇大门破坏掉,然后多多安排弓弩手守在城楼上以备不测”。
夏侯渊拱手回道:“末将领命,此处有我驻守,必然万无一失,主公您只管带兵前去与于禁将军汇合即可”。
曹操心事重重的看了下自己这个异姓兄弟,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此处关系全军安危,万不可麻痹大意,如遇紧急情况一定要及时派人来报”。
“末将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