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白在两个侍女的陪同下,穿过分列两侧向她行礼的官员,然后她来到严娥座位前,恭敬的屈身行礼唤了一声:“姐姐”。
严娥虽然不喜欢吕布带回来女人与自己争宠,但这董白平日里并不张扬,跟自己一样深居简出,所以也没有为难过她,客气的问道:“妹妹来这前堂何事”?
“我从下人口中得知魏将军的死讯,严姐姐将城内官员聚于府内商讨对策的消息,在内院听到各位大人争论许久都没有个结果,思来想去这既是公事但也是家事,所以就不请自来想说说自己的看法,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严娥正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混乱的场面,这董白作为自己的家人,听听她的看法也无妨。
“既然妹妹有自己的看法,那就请说吧”。
董白又对严娥行了个礼,然后转身看向两波人说道:“这关羽有功于温侯不假,但温侯也不曾亏欠于他。如果此人居功自傲,为所欲为而不受到惩罚,那以后我军中其他人照样学样,恃功而骄不听号令,温侯还如何统领全军?难道你们各个都有韩信和彭越之心”?对于蔡邕杀还是不杀,其实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没有完美的处理方法,但董白看着张辽这边势大,自然要帮衬一下王允。虽然他很恨吕布欺骗了自己,更恨王允这个屠戮亲族的仇人,但眼下她有更重要的计划,需要平衡下双方的势力,保持当下并州内部稳定才是关键。
王允一听,这是盟友啊!虽然他一时还想不明白这个董白因何原由站在自己这边,但战略上的短视让他只要是帮手就欢迎。
“董夫人说的极是,必须杀一儆百,以儆效尤。(出自《左传·庄公二十一年》)。如果张将军下不去手的话,那老夫可以代劳”。
张辽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郭嘉拦下,他已经彻底看清现场的局势,这蔡邕今日非死不可了,再讨论下去也是白白耗费口舌。
“这蔡邕毕竟是当世名家,郭某斗胆为他求个恩情,希望能给他留个体面”。
严娥见张辽这帮人妥协了,也不想再纠缠下去,也就点头答应了。十多个人陆陆续续走出刺史府以后,王允拉住宋翼问道:“宋将军,你去问问郭军师,他所说的体面是什么?老夫年岁大了,有点不太懂,麻烦他给解释解释”。
宋翼开口说道:“就是留个体面啊!还要解释什么”?
郭嘉回道:“体面就是体面,难道王司徒不懂嘛”?
张辽接过话茬:“体面啊!就是体面,这还怎么解释?不用解释”。
王允提高音量,继续问道:“宋将军,我让你去问下郭军师,什么是体面?什么是他娘的体面”?
宋翼看向郭嘉问道:“郭军师,王司徒让我问你,什么是体面?什么是你他娘的体面”?
“体面就是,我和张将军一同前往蔡邕府,让他收拾好身后事,然后自行了断可以留个全尸,这就是我说的体面”。郭嘉冷冰冰的回答道。
宋翼得到答复后,转向王允说道:“郭军师说,‘他会和张将军一起让蔡邕自行了断’。这就是他所说的体面”。
“哦!老夫明白了,原来体面是这个意思啊!那要是这蔡邕不想要这份体面呢”?
“郭军师,王司徒问你,要是蔡邕不自行了断如何”?
张辽受不了这王允和宋翼一唱一和了,开口答道:“如果这个蔡邕不想要这份体面,那本将军自会亲手送他上路”。
“懂了懂了,张将军和郭军师的意思这下老夫彻底懂了。就是说蔡邕不想自我了断的话,那张将军就亲手砍了他。老夫愿意同去劝劝那蔡邕体面的走,但听说宋将军你有十九种方法弄死人,那你就随我们一同前往蔡府吧”!
如果单单只是携妻逃跑的话,蔡邕认为凭借关羽的功劳,自己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原本他年岁已高,身体又在长安被王允折磨的只剩下半条,料定自己命不久矣,便不想拖累女儿女婿,所以没有和他们一起出逃。可自知道关羽斩杀了魏续以后,他就知道自己命到头了,早早收拾整理好身后事,悬于房梁上自尽了。等到张辽、王允他们赶到蔡府的时候,蔡邕已经被下人放置于他提前准备好的棺木中了。
关羽一行十五人转至大阳县(今平陆县),然后乘船来到犁掩地(今连地村)进入到张扬所控区域。张扬在得到郭嘉书信以后,就安排手下大将杨丑带领三百人沿河巡查,协助抓捕关羽。
“父亲,我和二弟从城内带回消息,杨丑带领的人马在各船搜查,看样子我们想过去要费一番周折了”。关平说道。他父亲既然从冯贤更名为关羽,那他这个儿子自然要随父亲一起改姓。
从大阳县到犁掩地这一路上,因为早年被董卓人为制造了一个无人区,所以并未有人来盘查他们。可是往后的路就要经过张扬他们的控制区了,所以关羽便派两个儿子先行一步去打探消息,能尽量避免冲突就尽量避免,他确实不想对吕布的人再下杀手了。听到关平的回报,关羽眉头紧锁,抚着长髯思考的对策。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关羽开口说道:“你和兴儿再去打探一下,这杨丑每日行动轨迹还有现居何处,顺便采购些吃食回来,为父自有安排”。
过了三日,关平、关兴摸清了杨丑的行动轨迹还有居住地,然后回到关羽的临时营地做了详细的汇报,还清晰的画出了犁掩地的地形图,让关羽不由得心生欢喜,暗道这二子将来必成大器,果然不愧是他的后代。
当夜亥时,杨丑又觉得白忙活了一天,喝了点小酒然后在卫士的陪同下返回了城内的住处。他搂着一个民妇睡的正香,突然被一只大手将他拍醒,杨丑想看清是谁这么大胆敢打扰自己睡觉,稍微清醒后却发现,一柄环首刀已经架在他的脖颈处,随时可以取了自己的性命。
那名民妇听到动静也醒了过来,不过很快就被捂住口鼻捆绑在一旁,惊恐的看着这群闯入者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竟敢在此处撒野,聪明的话就赶紧滚,不然本将军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杨将军,你不是在找关某嘛?怎么送上门了,你却要让我走”?
天刚有见亮的趋势,杨丑带着五个河内军卫兵,还有十个农夫打扮的人来到码头,这些人自然是关羽他们乔装打扮的。杨丑被这十多人裹挟在中间,只要自己不听命令的话,那明日的太阳可就见不到了。
“杨将军,怎么这么早就来此地查看了?这地方有小的们把守,那关羽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过去”。
参与值夜的兵士有二十多人,他们五人一组分散各处,剩余还有二百多人在码头旁边临时搭建的营地休息。他们得到的消息是,关羽现在身边仅有三五人随行,所以并没有安排太多的人值守,反正就算关羽再勇猛,以一人之力对上二百多人的长弓利刃,他也绝无活路。
“别那么多废话,你带人去前那边检查一下,别一天到晚就知道混吃混喝”。杨丑对一个领队说完以后,又朝另一个人说道:“去给我准备几支船,我要去面见张太守”。
值夜的士兵看杨丑脾气不好,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急忙按照他的命令去做。不一会儿,七艘木船被送到杨丑面前。乔装打扮的蔡琰,还有物资自然先被送上船,然后在将马匹送上船只的时候,因为一个新人操作不慎,让一匹马在登船的时候不小心掉入冰冷的河水中,马匹受惊下立时发出恐慌的嘶鸣声。由于新加入的民夫并不善于御马,所以一路上都是关羽的亲卫在负责牵引马匹,这个问题平时没人注意,可是此刻却惹出了大麻烦。杨丑身边现在仅有关兴还有两名关羽亲卫在旁看守,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们的注意力一下子从杨丑身上转移到了落水马匹那边。杨丑腰间的环首刀被做了手脚无法抽出,所以他瞅准时机,拔出农夫打扮的关兴腰间的一柄匕首,狠狠的扎向关兴的腰部,然后转身向巡逻的己方兵士喊道:“快来救我,他们是逆贼”。
关羽的外貌比较显眼,所以就陪同蔡琰一起最先上船了,此时听到杨丑的呼喊声,急忙跳上岸去查看情况。他看到关兴受伤,顿时怒从心中起,立刻飞奔至临近的马匹,取出弓箭便射向杨丑。这一箭没入杨丑的身体让他吃痛倒地,刚要站起来又一箭扎在了他的大腿上,他强忍着痛苦拖伤继续逃跑,可惜关羽射出的一支接一支箭不断的插入他的身体,随着最后一支箭戳穿了他的肺部,被扎成刺猬一样的杨丑终于躺在地上不在挣扎。
“带关兴快走,我来挡住他们”。关羽抽出青龙偃月刀,对着身后众人吼道。
“父亲,孩儿与你一同断后”。
关羽看了一眼关平,从他的眉宇间看出了同自己一样的坚定,但此时可由不得他逞强。
“今后如果你想成为出色的统帅,现在就要学会听命行事,未来的路还很长,余下的事情为父自会慢慢教导与你,现在快带领大家离开此地,我自去将剩余的船只破坏掉就会去追赶你们,快走”。
关平闻言,不舍的收起手中的柴刀转身跳上了船,他对着众人大喊一声:“速速登船,我们快走”。关平不敢回头看不远处的父亲,因为他身为其子,自然不愿独留父亲断后,但作为将军的部下,他是断然不能做出违背军令的事。
关羽见到其他人都已经离开,便独自骑上白雾,拖拽着青龙偃月刀冲向围上来的五人小队。他仅仅使出一记残月斩,这五个小兵的胸口齐刷刷的爆出一抹血雾,便都倒地不起了。随着动静越来越大,时间越来越长,被唤醒的兵士纷纷拿起武器,从营帐中跑出来杀向关羽。关羽杀掉五人以后并不恋战,而是策马跑向剩余的船只,他高举青龙偃月刀砸破了十数只船底,然后牵起白雾跳到一只船上,快速拨动着船桨向关兴他们追去。
围追过来的河内军兵士,看着仅剩的五六只船面面相觑,杨丑已死,剩下的小船只能放下四五十个人,谁去追谁留下已经没人可以做主。他们都听说过关羽的威名,没人协调指挥,不带够足够的帮手敢去追他,那不就是赶着去送死嘛?所以他们剩下的人商讨了一会,做出返回大营向张扬报告的决定。
“父亲,对不起,我让那杨丑给算计了”。关兴强撑着一口气,靠在关羽的臂膀上艰难的说道。
关羽此时已经泪如雨下,他看着关兴受伤的位置,自知已经无力回天了,这个相认不到十日的孩子,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让他这个当父亲的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兴儿,你做的很好不必道歉,为父已经杀了杨丑为你报仇了。你现在安心养伤,等着痊愈以后父亲还要教给你刀法呢”。关羽是真的受不了这种丧子之痛的打击,他说不出分别的话,只能尽量宽慰这个即将殒命的孩子,希望能为他减轻一丝痛苦。
“呵”!关兴凄冷的笑了一下,然后一脸遗憾的看向关羽说道:“父亲,你不用骗孩儿了,我现在身体怎么样我自己很清楚,真的好惭愧以后不能孝敬父亲您了。自我们相认以后,孩儿以为今后能日夜陪伴在您的身边,跟您学武艺,聆听您的教诲,可惜,可惜这些都只能等到来生了”。
关羽确实不善言辞,他只能紧紧的抱着关兴,把这十多年的亏欠化作力量传递给他。
“大哥,大哥”。
关平听见关兴在呼唤自己,急忙跪凑到他身前,双手紧握着他的胳膊哽咽道:“二弟,大哥在,大哥在,你要跟大哥说什么”?
关兴此时已经无力睁开双眼了,他用残存的力气嘱咐道:“我要去见娘亲了,你,你,你要替我照顾好父亲,否则,否则我一定不会饶过你”。这句话说完,关兴就再也没了动静。
“关兴,关兴,二弟,二弟啊”!关羽和关平不断的呼唤着关兴的名字,希望能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可惜天不遂人愿,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关兴就像被关羽在战场上无情屠戮的士兵一样,再也不可能回应来自他们家人的关爱了。
如果不是因为夜间手下的人看不见道路,关羽也不用这么匆忙的赶在天亮前行动了,如果时间充足的话,那他就可以更好的部署一切,爱子关兴也就不用死了。关羽将关兴的死全都赖在自己身上,这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人生中第一次从他眼神中透露出迷茫。
“夫君,关兴已死不能复活,但你还有关平这个儿子啊!他也是你的骨血,你一定要为了他振作起来”。
关羽失魂的看了一眼说话的蔡琰,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垂首抚摸着关兴早已失去血色的脸庞发呆。即使前世成为武圣的他也没能超脱世俗,何况现在的关云长距离上一世的自己还有那么大的差距,就更不可能淡漠人性了。
蔡琰见劝他无望,也就不再言语,她知道关羽需要时间自己走出思想的牢笼。现在蔡琰要做的就是陪伴在爱人的身边,默默地守候着这个暂时陷入低谷的男人。
吕布在邺城(今临漳县)的时候,收到了关羽携妻叛逃的消息,当时他看到郭嘉的来信时,只是觉得关羽此人果然如同前世一样重情重义,自己待他恩义深重,这货竟然还要去投奔刘备那个大耳贼。等到又过去十七八天,吕布再次得知关羽斩杀了魏续以后,那颗暴怒的心就再也压不住了。狼骑营从长安出来时六百多人的队伍,才打了不到一年就变成现在二百出头,这么大的损失是不可能短时间内可以恢复的。黑骑营骑长成廉被张燕设计害死,自己本就感到痛心疾首,好不容易抓到了仇人想千刀万剐了他为兄弟报仇,可是郭嘉以大局为重的理由让自己强咽下这口气。现在关羽又斩杀了自己的妻姐夫,赤骑营骑长魏续,这事如果自己再不出面做个了断,那他这并州之主的位置有何面目再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