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导语】
这一篇我们介绍公元前209年起兵反秦的第六支重要力量——燕王韩广。
为了便于读者理清历史,我有必要再重复梳理一下秦末截至前209年的反秦义军:
第一支,“首义”的陈胜、吴广;
第二支,自陈胜、吴广裂变而生的赵王武臣以及张耳、陈馀;
第三支,沛公——刘邦;
第四支,楚国贵族后裔项梁、项羽;
第五支,齐国宗室后裔田儋在齐地自称齐王;
第六支,赵王武臣裂变而生的燕王韩广。
【 裂变出世的第六支重要反秦力量——燕王韩广】
燕王韩广是从赵王武臣处裂变出来的反秦力量,而赵王武臣又是从楚王陈胜处裂变而来的,由此可见,无论是首义的陈胜、吴广,还是仅次于陈胜之后自称赵王的武臣,都不靠谱,天下未定就开始自立门户,裂土称王称霸。
赵王武臣在赵地立足后尝试着在燕地趁势开疆扩土,武臣这一举措无可厚非,说通俗点就是乱中抢劫,说文雅一点就是火中取栗。
早在战国时期,燕赵两家一直都是世仇,所以现在赵王武臣盯上了故燕国的土地,这很正常。
武臣派得力干将韩广率部攻掠故燕国的土地。
此时的秦帝国早就顾不上燕国这种偏僻之地,能守住关中地区就阿弥陀佛,所以韩广在燕地的行动势如破竹,毫不费劲地搞定了燕地毫无战斗力的秦军。当然,在此过程中,韩广也得到了“苦秦久矣”的燕民和豪强们的支持。
当韩广基本搞定了燕国土地之后,燕地本土的故燕国宗室后裔、故燕国贵族旧势力以及燕地的豪强却有了他们自己的想法——恢复燕国,而非将燕地切割给赵国。
燕地旧贵族势力和豪强们非常务实,他们选择了拥立韩广为燕王,一则韩广这人敢打敢拼,二则这人是个外来户,拥立为王对大家不会有伤害,没有太多的利益牵扯。
韩广拒绝了燕地豪强的美意,其拒绝的理由也很务实:“我母亲和家属尚在赵国,不可这么做。”
燕人也颇有智慧,一本正经地帮韩广分析了局势:“韩将军,你看这赵国正西边有强秦,南面有张楚,赵王武臣没有实力在两面被威胁的形势下阻止燕国自立。韩将军,你自己是张楚出身的,那边的情况将军非常清楚,赵王武臣当初自立为王的时候,张楚那么强悍都不敢动武臣的家属,现在即便将军被我们拥立为燕王,他武臣哪有胆子敢加害将军的家属呢?!”韩广于是顺坡就驴自立为燕王。
事情果然如燕地豪强所料,几个月之后,赵王武臣就命人将韩广的母亲和家属送回了燕国。
历史简述如上,下面我们简要地梳理一下隐藏的逻辑线。
韩广在燕地的反秦行动进展顺利,控制了燕地。燕地本土的豪强势力(旧贵族、地方实力派)看到天下大乱、秦廷崩解,也渴望恢复燕国旧制,拥立自己的代理人。
手握兵权、在燕地取得成功的韩广成为他们的理想人选,但是,韩广并非不愿意,而是因为有顾虑,他提出母亲和家属还在赵国邯郸为”质子”。
燕地豪强的分析切中要害,展现了高超的“说服术”:赵国无力也不敢因韩广自立而报复其家属。这消除了韩广最大的后顾之忧。
赵国处于秦与“张楚”夹缝中,虚弱不堪,不可再树新敌。扣留或加害韩广家属,只会彻底激怒韩广和新生的燕国,导致赵国北境永无宁日,势必迎来燕国的报复。这是赵国所无力承受的。
赵王武臣只能无奈承认既成事实,韩广自立已成定局,赵国无力阻止。送回家属是不得不接受现实,并试图以此微小的“善意”举动来缓和两国关系,换取北方边境暂时的安宁,以便集中精力应对更紧迫的秦、楚威胁。
武臣送还韩广的家属对赵国来说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损失,却能换取潜在的战略利益(避免两线作战)。这是乱世中典型的、基于现实考量的止损策略。
【 烫手的山芋:赵王武臣意外地落在了燕王韩广的手中,韩广该怎么处置?】
燕地虽然被韩广恢复成燕国了,但是赵王武臣、张耳、陈馀并没有完全放弃这一块诱人的肥肉,于是在燕赵边界处采取了“切香肠”的招述蚕食燕国土地。
公元前209年的某一天,武臣、张耳、陈馀,武臣在边界“视察”期间,赵王武臣竟然独自一人悄悄外出,居然被燕军俘获。
燕王韩广此时此刻的第一想法是:这是一条大鱼,应该可以拿武臣要挟赵国割地。有此想法之后,燕王韩广不见兔子不撒鹰,赵国的使者赴燕请求放人,都被燕王所杀。
赵国的朝廷真是神奇,至此僵持期间,赵军中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伙夫跑到燕军的营地,进见燕将为燕国朝廷揭开了谜底。
赵军伙夫:“您知道陈耳、陈馀想要什么吗?”
燕将答:“只是想要得到他们的国王罢了。”
赵军伙夫笑着说:“不对啊,张、陈二人也是各自想要面南称王,哪里会甘心于一辈子做将相啊!不过是因为当初大势初定,不敢即三分土地自立为王,故暂且先立武臣为王,以安赵国的民心。现在赵地已经平定顺服了,这两人便也想分赵国土地而称王,只是时机尚未成熟罢了。现在燕国给了他俩机会,张、陈二人营救赵王武臣是假,实则想让燕国将赵王杀掉,以使他们俩分赵国而自立。一旦赵王武臣被杀,张、陈二人分分钟自立为王,然后兴兵找燕国复仇。如此一来,燕国就岌岌可危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燕王韩广立即释放赵王武臣,把他交给那位赵军伙夫驾车返回赵国,燕赵之间的危机再度被悄无声息地化解。
这段关于赵王武臣被俘又获释的历史非常精彩,充满了乱世中的权谋、博弈与人性考量,我们试着透过现象看本质,理顺复杂历史背后的简单逻辑。
在赵王武臣性命堪忧之际,赵军伙夫主动请缨,前往燕军营地面见燕将。他的游说直击人性最深层的恐惧——对更强大敌人的恐惧和对内部权力之欲的洞察。
伙夫指出,张耳、陈馀二人野心勃勃,渴望称王。只是因为形势未稳,才暂时推陈胜故人武臣为王以稳定人心。现在赵地已定,张、陈二人巴不得武臣立即挂!这样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瓜分赵地,各自称王。
如果韩广杀武臣,正中其下怀。届时,赵国将裂变为两个由更年轻、更有能力的枭雄统领的诸侯。他们为了证明自己、凝聚人心,必然会打着“为赵王复仇”的旗号,同仇敌忾地剑指燕国。
伙夫的分析像一把利刃,刺穿了燕将的心理防线。
伙夫让燕国意识到,杀或长期囚住武臣,非但不能获得土地,反而会招致更强大、更致命的敌人。
武臣活着作为质子,可以用来勒索赵国。但如果武臣挂了,那么其质子价值瞬间转化为赵攻燕的箭如雨下,刚刚诞生的燕国势必沦为张耳、陈馀夺权的垫脚石和复仇对象。
在无法有效勒索土地的情况下,继续扣留武臣的风险已远远大于可能的收益。释放武臣,虽然面子上不好看,但能立刻消除这个巨大的潜在危机,避免将燕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伙夫的成功,在于他深刻理解乱世中权力之欲的膨胀规律和“恐惧”作为驱动力的强大,并用最朴实的语言将其转化为拯救国王的大杀器。
【 结语】
站在历史的维度来看这一段历史,秦末乱局之下,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狂潮席卷一切,留给历史的就两个字——“裂变”。
陈胜→武臣→韩广的链条,清晰呈现出反秦阵营内部的急剧分化,而这分化裂变的背后则是权力之惑,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具象。
“共富贵”难,“同患难”更难。
站在战国时期颇为流行的“质子朝政”的博弈视角来看,当朝廷权威崩塌(秦崩了,张楚摇摇欲坠,天下此时不存在有权威的朝廷),于是传统“质子”迅速失效。所以,我们看见了,当初武臣自称赵王,陈胜不敢杀其家属;韩广自称燕王,武臣也不敢动其家属。
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当事人意识到报复成本过高或自身难保时,质子分分钟失去价值;而且“质子”死亡还将引发自身无法承受的更大灾难时,扣留者反而会急于脱手。
站在人们求生这一基本诉求上来看,无论是武臣送回韩广家属,还是燕国释放武臣,其决策的底层逻辑都是基于对自身脆弱性的清醒认识和避免陷入更危险境地的强烈求生欲。在乱世旋涡中,审时度势、及时止损往往比逞一时意气更能保全势力。
站在人性的视角来看,我们能清晰地发现——洞察人性(尤其是野心与恐惧)方才是最高谋略。
燕地豪强说服韩广、赵国伙夫说服燕将,其成功核心都在于精准把握了对方和第三方的心理与利益诉求。在信息不透明的条件下,这种洞察力往往能具有四两拨千斤的奇效。
穿透乱世悲情的历史,我们更容易望见——人心叵测与权力博弈的残酷性;
透过秦末这段混乱的历史,我们更容易看见——恐惧有时候会比贪婪更能驱动决策;
如果一定要让历史照进现实,我们会发现——认清自身脆弱,勇于及时止损,也是一种上乘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