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公元前196年,汉帝国北和亲于匈奴,绞杀了叛乱的陈豨,诛杀了投敌的韩王信,如此一来,北线算是暂时稳住了,匈奴也暂时消停了。
同时在这一年,刘邦做掉了内部异姓王中的两大心腹之患——淮阴侯韩信和梁王彭越,并立即安排刘姓宗室人补位,算是朝着“家天下”前进了一大步。
在此历史背景下,刘邦将目光投向了南方——南粤。
在汉帝国南方的南粤地区(两广地区)盘踞着一位神奇的历史人物——赵佗,这人简直就是一尊历史活化石,从秦始皇到汉武帝,他都能稳如泰山。
从汉帝国的京师长安到南粤,今天的高铁都要跑12小时,那时候的战马大概需要十天半个月的光景,所以对于刚诞生的汉帝国而言,安抚才是上上策。
刘邦果然是选人用人的高手,派陆贾出使南粤,以汉帝国的名义封秦帝国时期的南海尉赵佗为南粤王,赐予印信绶带,颁发符节,互通使者。
所谓的“印信绶带和符节”虽然是权力的象征,但是这种权力也需要发放方有实力来背书才行,这就像今天商业社会的货币一样。
本篇介绍公元前196年,陆贾如何为汉帝国扬威,为汉帝国所颁发的“南粤王印信绶带和符节”背书,为刚诞生的汉帝国安抚南线疆域。
陆贾绝对是一位比随何(楚汉相争时,派往九江说服黥布反楚投汉的那位)、郦食其(被刘邦派往齐国游说齐王田横投汉,韩信东征伐齐时,被齐王煮杀的那位)还要牛叉的另一位说客兼谋士。他不仅口才了得,而且谋略不输于张良,为汉帝国的稳定和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在历史上留下了不朽的篇章——《新语》。
【南越王赵佗的前世今生】
秦始皇时期,秦帝国对南方用兵并将其征服,纳入帝国版图,设立了南海郡,并从关中地区往南海郡填了50万秦人,以求稳住南海郡,实现长治久安。
到了秦二世时期,南海郡当家作主的人是南海郡尉任嚣,是秦始皇时期所派遣的官吏,是中原人士。
任嚣是个明白人,基于当时陈胜、吴广已经举事,天下再度陷入群雄逐鹿的杀伐时代,于是他在自己病重之际,临终之前为南海郡布下了一个大局。
任嚣的布局主要围绕两点展开:其一,他要自主地选拔一位南海郡尉来接替自己的职务;其二,基于秦末乱世这一现实,谋求南海郡自治自立,切断与中原的联系,并防范中原诸侯来袭,抢夺南海郡的地盘。
任嚣眼光毒辣,选用了时任龙川(广东龙川)县令的赵佗作为自己的继任人。赵佗接任之后,立即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具体包括但不限于:挖断秦始皇所修通往南海郡的驰道;在各关隘增兵防守中原诸侯来袭;同时沿用秦律对秦所任命的官吏大清洗,换上了自己的人。至此,任嚣临终布局的大事,在赵佗手上基本实现。
当刘邦项羽合力灭了秦之后,赵佗抓住了历史所给予的机会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兵进攻吞并桂林(广西凌云)、象郡(广西崇左),两地,进而自立为南越武王。
以上就是赵佗坐实南越的历史脉络。
【陆贾的表演】
赵佗在南越当了十年(前206~前196)的土皇帝,面对陆贾携“印信、绶带、符节”来访时,表现得不太友好。
赵佗头上盘着南越人那种“灭绝师太式”的头髻,甚至都没起身迎接,漫不经心地伸开两腿坐着接见陆贾。
陆贾心中升腾起一股无名的怒火。
我堂堂大汉帝国的使臣,肩负皇命千里迢迢过来册封你赵佗,你赵佗竟然把架子端到了云上……今天不教训你赵佗一下,你当我大汉帝国是吃素的!
陆贾使出了三寸不烂之舌神功,开始对赵佗实施第一轮打击。
陆贾:“您原本是中原人士吧?您家的亲戚、兄弟和祖先坟墓都在真定(河北正定)对吧?”
陆贾一开口就是王炸,言下之意既是强调别忘根,同时夹带着非常明显的威胁——治不了你赵佗,难道还治不了你赵佗亲戚六转和祖坟么!
赵佗的第一个软肋被陆贾戳了一下后,他本能地将伸直了的腿往回收了收。
不等赵佗接话,陆贾丢出了第二把王炸:“您有违天性,抛弃了中原人的冠带,试图以区区南越之地与大汉帝国抗衡,这恐怕不是什么吉利的事情。”
赵佗知道来者不善,但是他没料到陆贾竟然如此彪悍,胆敢在在自己的地盘上如此对自己直白狠批,他到底有什么底气?
赵佗的内心升起一种莫名的焦躁与不安,他本能地将伸出的腿脚全收回,学着陆贾的样子挺直了腰身。
陆贾注意到了赵佗的细微变化,于是进一步娓娓道来地亮明实力和底牌。
陆贾:“当初天下人苦秦久矣,各地义军多如牛毛,但是只有我家主公——汉王刘邦杀入关中,亲手灭秦。在随后的楚汉争霸期间,汉王横扫天下,灭了西楚项王,称帝平海内。这个过程不过白驹过隙的5年光景,这绝非人力所为,而是天意。我大汉天子获悉你赵佗在南越称王,文臣武将一致强烈要求发剿灭你,但天子力压群臣,咱不动武,派我前来授你印信,颁发符节,互通使臣。您理应亲自到郊外迎接,向北称臣才对,而您竟是今天这副模样,对我大汉帝国没有臣服之意!汉朝要是知道了,势挖了您家祖坟,灭了你的宗族,然后再派一员偏将率领十万大兵踏平南越这弹丸之地,对于我大汉帝国而言,这些都易如反掌的!”
赵佗一身冷汗,大惊失色,立即起身向陆贾谢罪:“我在这蛮夷之地待久了,都忘了礼仪,还请陆大人见谅。”
致歉之后,陆贾好吃好喝,大肉大酒地将陆贾视为顶流贵宾招待。
在推杯换盏之间,赵佗忐忑不安地进一步试探着陆贾,想要套出一些他所想要的某些信息。
赵佗问陆贾:“我与萧何、曹参、韩信比,谁高明?”
陆贾一听就秒懂其中的套路,心想韩信都被灭族了,还厉害个鸡毛啊。心中这么想,嘴上却不经意地答:“好像是您高明些。”
陆贾将重音落在了“好像”二字。
赵佗略有失望,但是他依然还是按照既定计划升级了问题:“那么我与汉朝皇帝比,谁高明?”
陆贾白了陆贾一眼,心中飘过一万头吃草的野马……说:“我大汉皇帝统治着的人口以亿为计数单位,领土地方圆万多里,万物殷实,将天下牢牢拿捏于手心,这是开天辟地以来未曾有过的事。你赵佗的臣民不过几十万,而且还还都是蛮夷,散布在荒山野海之间,不及我大汉帝国的一个郡而已,怎么可以与我汉朝相提并论!”
赵佗心中再度掠过一阵失落之意,放声大笑道:“我没有在中原兴起过,所以只能在这里称王;如果我也在中原指不定也能发展得不错!哈哈!来、来、来,喝酒、喝酒,不谈这些,我们诚挚地欢迎大汉帝国的使臣!”
陆贾心中也掠过一道冷幽幽的微光,赵佗其实是个狠角,他并没有完全屈服,这人其实挺懂张驰之道……
临别之际,赵佗出手大方地赏赐陆贾价值千金的一袋珠宝,和其他贵重财物,并表态向汉朝称臣,遵守条约。
陆贾这一趟差旅非常成功,为帝国稳住了南疆。刘邦高兴之余封陆贾为太中大夫(皇帝近臣,政策咨询顾问,参与朝政讨论等)。
【陆贾的朝政智慧】
陆贾凭借南越之行成为了刘邦身边的大红人。
但是随着密切接触,刘邦开始有点受不了陆贾身上的那种“儒生酸味”—,开口必“诗”和“书”。
“诗”指《诗经》;“书”指《尚书》。
某一天,刘邦终于受不了,破口大骂:“老子是在马上打下的天下,哪里用得着《诗经》、《尚书》!不要一张嘴就诗啊,书啊逼逼叨叨不停!”
陆贾脖子一挺,嘻嘻一笑,反问了一个令刘邦耳目一新,灵魂都为之一振的深刻问题。
陆贾:“皇上在马上得天下,难道可以在马上治理天下吗?商汤王、周朝武王都是在马上夺取天下,然后顺势怀柔守天下。文武并用,才是长治久安的方法。当年吴王夫差、智伯瑶(战国初期晋国的实权派,后被魏赵韩联手所灭)、秦始皇,都是因为穷兵黩武而遭灭亡。如果当年秦国吞并天下之后,推行仁义,陛下今天能拥有天下吗!”
陆贾这一问是非常了不起的,自公元前202年汉帝国诞生开始,迄今(前196年)为止,从没任何人涉及过该问题——马上得天下,马人治天下的问题。
刘邦为之震撼,并罕见地面露惭容,对于刘邦这位极度擅长表演的“千年之狐”来说,这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现象。
刘邦像是被领进了一个迷宫,带着崇敬的眼光望住陆贾说:“请先生为我梳理一下,秦失天下,我得天下,以及历史上历朝历代成败之由,请先生将其都写下来。”
在此背景下,陆贾写成了《新语》,共计十二篇。陆佳每奏上一篇,刘邦都称赞叫好,左右随从也高呼万岁。
《新语》主要内容是结合汉初实际情况以及秦灭亡要因,围绕着如何构建“长治久安、君民和谐”的汉帝国而展开。作品反复强调儒家“仁政”与道家“无为”指导意义。这是思想史上的一颗夜明珠,他璀璨地照亮了西汉王朝的“文景之治”,并为汉武时期“独尊儒术”埋下了一颗充生命力满满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