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公元前178年,刘恒下诏,要求诸侯们前往自己的封地,如果身有职务必须留京的,也必须派世子前往封地。刘恒当时此举是为了防止功臣集团和宗室沆瀣一气,对皇权构成威胁;另一重目的则是摁住功臣集团及其后裔,为以贾谊为代表的新人清场,铺路。
公元前179年,刘恒好不容易将周勃撤职,将左右丞相合二为一,调整为陈平,以分化、瓦解、敲打功臣集团。真是好事多磨,一年后(也即为前178年)陈平病逝,刘恒不得不再度启用周勃。在此背景下,功臣集团对刘恒发起了反击,灌婴上书批评刘恒天天跟一帮新人外出打猎“搞团建”。刘恒对此选择了妥协,以退为进地静候时机,准备对功臣集团再执行一轮敲打。
一年之后,也即公元前177年,刘恒启动了对功臣集团的第二轮打击行动,这便是本章的重点和唯一话题。
【刘恒对功臣集团的第二轮敲打】
公元前177年12月,刘恒发飙了!
一年之前朝廷下诏,要求诸侯们各回自己封地,严禁逗留于京师长安,但有一部分诸侯去了,还有一部分诸侯或世子,前来跟刘恒道别之后,竟然依然逗留京师。
当身边的郎官将这此信息报告给刘恒之后,刘恒沉默不语地走下龙位,在未央宫中的大殿内足足踱步了半个时辰之久,然后伫立于殿前,望住了殿外的长安城继续沉默……阴沉沉的天似是要下雪,远方的天际镶着一抹淡淡的鹅黄色,若隐若现地透着一缕微光。
良久之后,刘恒命人叫来郎中令,要求下诏。
刘恒语气沉稳逐字逐句口述诏书:“去年诏令列侯各回封地,居然有人辞别而未成行。丞相是朕所倚重的人,应为朕率领列侯返回各自封地!”
二度在相位上履职不足一年的周勃再一次被免职,被逐出京师,再一次成为箭靶子,承载着刘恒射向功臣集团的那一支杀气四溢的箭矢。
这一次周勃是被彻底打倒,刘恒不仅开除了其公职,甚至还直接逐出长安,这将意味着周勃此生将永远地远离汉帝国的权力中心。
被打倒之前的周勃隐形身份是功臣集团的头子!陈平病逝之后,功臣集团的实际领头羊非周勃莫属。
公元前177年的隆冬时节,周勃带着无尽的委屈、遗憾和不解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长安。周勃离开的那一天,长安天降大雪,鹅毛般的雪绒一朵一朵前赴后继地陈铺于长安大地,让帝国的京师显得格外素雅和清净,接天连地的雪幕也让周勃觉得渐行渐远的京师格外陌生,并最终消失于眼帘……
就在周勃离开之际,躁动不安的灌婴也收到了刘恒的诏令:免去其太尉之职,同时废除太尉这一官职,将其职责并入丞相岗,任命灌婴接替周勃出任汉帝国丞相。
灌婴接过诏令之后,也陷入了沉思,刘恒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这难道是去年自己上书反击刘恒之后,刘恒因此开启对功臣集团新一轮打击吗?如果是敲打功臣集团,为什么将周勃驱逐长安,将自己晋升为丞相?为什么废除了太尉之职?
雪越下越大,一股寒气从背后袭来,灌婴本能地打了一个哆嗦,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也老了,不耐寒,不抗西北风了……
偶尔吹吹西北风也不是坏事,至少能让人保持清醒,灌婴终于理顺逻辑,弄明白皇上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将周勃拿下,逐出京师,这是直击功臣集团要害;启用灌婴,将其任命为帝国丞相,这既是安抚也是分化功臣集团;直接废除太尉之职,这是釜底抽薪地做减法,不给功臣集团其余成员染指帝国汉军的指挥权,染指汉帝国的太尉与丞相之职的机会。
灌婴迈着沉重的脚步登上马车,前往未央宫……灌婴冥冥之中有某种不祥的预感,太尉、丞相、御史大夫这种三公职位将与功臣集团渐行渐远……自己接过了功臣集团的精神领袖大旗,恐怕什么也做不了。
在时间哲学面前,没有任何人可以例外,灌婴之所以有种力不从心的疲惫之感,那是因为他深知自己所剩时日不多,这一次时光老人站在了刘恒的身后,他将在与功臣集团的博弈中,获得时间哲学的加力杠杆。
一年之后,也即公元前176年隆冬时节,灌婴病逝,那时候长安依然还是银装素裹,大雪纷飞,时间仿佛被冻结了一年!
【刘恒的致命一击,彻底剥夺功臣集团的荣光】
周勃被逐出长安,灌婴病逝,这意味着功臣集团的脊梁骨折了!
尽管功臣集团在未央宫乃至长安城中依然还有巨大的影响力,但发展趋势显示,在刘恒的政治手腕下,在时间哲学的加持下,功臣集团式微已成为必然趋势……其式微的节奏则完全取决于刘恒的敲打力度。
在此背景下,刘恒决定对功臣集团实施第三轮敲打,只是这一次的打击比较另类,打击对象则是已经被拔了牙、砍了爪子的周勃。刘恒这次是要借一下周勃的脸面和地位,将功臣集团的光环给拔掉三层,仅保留一层薄纱,让他们集体去吹吹西北风……
前176年,周勃在封地——绛地(山西侯马东,隶属河东郡)家中养老约莫一年的光景,来自刘恒的第三轮打击从天而降。
有人向朝廷告黑状,声称周勃谋反。其证据就是,每当河东郡守(时任河东郡守是季布,当年项羽的得力干将,被刘邦特赦并予以重用的那位)巡行到绛地,周勃总是身穿铠甲,令家中人手执兵器,虎视眈眈地与郡守、郡尉相见。
刘恒没有任何表态,只是淡淡地将该举报移交廷尉处理。
刘恒的不表态实为态度鲜明:走法律途径抓人,审问,按照汉帝国的律法处理。
曾经高高在上,依然是汉帝国功臣集团灵魂人物的周勃竟然被捕,被戴上刑具,被各种审讯与“虐”,被摁在地上摩擦……
周勃惶恐不安地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地回答着刀笔小吏语气严肃且犀利的问话,在这一刻周勃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是汉帝国的缔造者,而是一名局外人……
当周勃真的把自己放在了局外人的定位后,他本能地摸出了随身携带的金钱,哆哆嗦嗦地交给了刀笔小吏。
剧情这才略有逆转,在刀笔小吏的暗示下,周勃这才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自己的长子周胜之娶了刘恒的女儿——汉帝国的公主为妻,可以让公主做证啊!
绝望至极的周勃抓住了这一根救命的稻草,堂前供词就一句话:“公主可以做证,臣没有谋反!”
事情果然获得了转机,这事惊动了薄太后。
太后老泪纵横,回想起当初刘恒接到朝廷前往长安继位诏书来找自己商议,自己提议让他去找舅父薄昭,薄昭前往长安找周勃确认了这一切……这才过去了4年,退休的周勃怎么可能谋反,怎么可能等到今天才谋反……恒儿这是咋了嘛……
次日,当刘恒去朝见太后之际,太后一见到他就怒不可遏,摘下帽子砸向刘恒:“绛侯周勃当初在诛灭诸吕的时候,手持皇帝玉玺,身统北军将士,他不利用这一时机谋反,今天住在一个小县,反而要谋反吗!”
刘恒笑呵呵地向太后赔着笑脸,弯腰鞠躬致歉:“狱吏刚刚证实他无罪,这就释放,都是误会,误会……”
刘恒当着太后的面,派使者持信节赦免周勃,并恢复其爵位和封地。
平安回家后的周勃仰天长叹:“唉!我周勃曾将兵百万,但这次方才知晓刀笔小吏是何等威风和尊贵啊!”
周勃的长叹和感言依然比较肤浅,即便他身为开国功臣兼皇亲国戚,但其家族依然没有摆脱来自皇权的追杀……在以后的章节中,我们还将提及其后人凄惨的结局。
与皇权近距离的博弈,从来都没有见好就收之说,更没有安全着陆之辞,距离足够近,寒气和杀气双重杀之下,通常寸草不生,这才是残忍的历史真相和博弈之道。
【结语】
刘恒如此执着地打击功臣集团,一方面是强化当时未央宫“皇帝——西汉开国功臣集团——皇族宗室”这个三角权力结构中皇权这一极。另一方面则是自己站稳脚跟之后,拆解即位之初所面临“拥立之功”群体的制约,为后面的贾谊、袁盎、晁错、张释之等新人清场、铺路。这便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历史规律的具象!
刘恒拿周勃开刀是一场高政治水准的表演。
面对辞行后赖在长安不走的诸侯,刘恒并没有直接斥责列侯,而是指丞相周勃,这是典型的政治问责术。刘恒精准地将板子打在周勃身上,既达到了目的,又让周勃和整个功臣集团无可辩驳。
周勃就此进入滑铁卢式的下行通道!
驱逐了周勃后,刘恒争分夺秒地废除太尉一职,由丞相灌婴兼任其职责,这是一招一箭多雕的妙棋。既安抚了功臣集团,防止反扑,还切断了功臣集团抢占三公名额的可能性。将汉军指挥权收归丞相,其实也便于皇帝掌控,在当时的三角权力结构之下,功臣集团已被多伦敲打,即便将双重权力都给灌婴,不仅不影响当前的三角权力结构,而且还更利于皇权集权。
前176年的“周勃因谋反被下狱”才是整场博弈的戏剧性高潮,薄太后的干预看似是周勃得救的关键,其实一切都是刘恒捏在掌心的事情。
刘恒刻意将施恩的机会留给了太后,这既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台阶,更能借势夯实自己“孝道治世”的人设,同时还完美地避开了“杀功臣”的黑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