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文帝十年(前170年),刘恒遇到了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刘恒的舅父薄昭,也就是薄太后的弟弟竟然把朝廷执法的使臣给斩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很简单,薄昭的侄儿惹事被廷尉张释之定死罪,派使臣将其抓获并处斩。
薄昭获悉亲爱的侄儿被杀,气得七窍冒烟,将朝廷的使臣诱骗至薄府并将其杀掉。
张释之派出的使臣代表着朝廷,代表着汉律,代表着刘恒,代表着皇权,而不知天高地厚的薄昭竟然将他作为复仇对象,诱拐至府中,不管不顾地将其干掉,这无疑是捅了马蜂窝。
使臣被害的报告上报至朝廷之后,直接就炸窝……
宗室、功臣集团、少壮派“三股势力”均睁大了眼睛盯着刘恒,他们在等着看皇帝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这“三股势力”没有任何一方会坐视此事不了了之。
如果刘恒放过了舅父薄昭,那么以后皇族宗室诸如此类的事情必然有样学样地蔓延开来……吕后当政期间,外戚吕氏作威作福的历史还是温热的,并未凉透。
如果此次刘恒放任舅父薄昭,不能力挺自己所扶持起来的少壮派张释之,那么功臣集团那一帮老狐狸必然发起反击,逼着刘恒自断臂膀。如此一来,以张释之、袁盎为代表的少壮派势必会挤出朝堂。
刘恒在处理舅父薄昭这件事方面并没有任何退路,他必须拿舅父的项上人头给各方一个交代。
薄昭这人我们可能不熟悉,他在《资治通鉴》中先后出场三次:第一次是刘恒当代王时期,接朝廷诏令进京继位,刘恒派薄昭前往长安探听虚实,为刘恒进京继位铺路。在这件事上,薄昭无疑是刘恒继位的大功臣。
薄昭第二次出现于《资治通鉴》,是受命于刘恒,以长者身份致信刘恒的弟弟淮南王刘长,表面上看是劝他收敛一点,实为拱火,后面发生的一切表明,薄昭拱火成功,这也算是为夯实皇权立下一功。
薄昭此次出场便是第三次,但把天给捅破了……
薄昭的确有功有恩于刘恒,但是他严重低估了刘恒软刀子的硬实力。
刘恒咬牙切齿之余,心平气和地向薄府派出了一个阵容豪华的工作组:由公卿所组成的工作组,他们以“陪舅父薄将军喝几杯”为名,劝其自尽,但求牺牲他一人,保全薄府上下,保全太后的脸面和尊严。
薄昭热情地招待完毕公卿一行之后,跑到太后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苦:外甥派他们来不仅仅是喝酒的,而是明里暗里逼着自尽的……
尽管太后从头到尾一声不吭,但是薄昭依然相信老姐姐这是默许救自己了,自以为逃过一劫。
工作组回未央宫复命之后,刘恒再度陷入了沉思,喃喃自语:这是力度不够啊!
不日后,刘恒派出第二轮工作组前往薄府,刘恒相信此次工作组必能不负使命。
这一回刘恒安排了阵容庞大的群臣,让他们披麻戴孝前往薄府,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说,只是放声大嚎地哭丧,只是用祭奠长者的礼仪在薄府展开祭奠工作。
看着府前府中乌泱乌泱的哭丧与“祭奠大军”,薄昭绝望至极,他知道自己不走,这群人也不会走!薄将军这才用了一条白绫自我了结。
薄昭为什么不再向太后求助了呢?
因为刘恒所祭出的这一招,不是在“劝”薄昭死,而是直接“宣告”薄昭已经死亡。这是在用一种公开的、无声的、极具羞辱性的仪式,彻底剥夺了薄昭的生存空间和希望。
当薄府上下乃至整个长安城都看到这一幕时,薄太后也无法再出面干预。这等于用舆论和礼仪的洪流,将薄昭和他最后的依靠(薄太后)隔离开来。
确认薄昭已亡后,“祭奠大军”这才假戏真做,象征性地祭奠一下薄昭之后,面带微笑地离开薄府,返回未央宫复命。
刘恒的软刀子堪称“杀人不见血”的具象化!
司马光有话要说,他再度启用〖臣光曰〗,肯定了刘恒“大义灭亲”之举,同时批评刘恒不给舅舅安排有德之人辅佐约束,反倒授予其兵权,这才导致薄昭骄横犯上,敢向朝廷使者动刀。
不仅如此,司马光还引用了后世魏文帝曹丕对这一历史切片的评议:“汉文帝对舅父之家,皇帝应能让他们安享富贵,不应给他们干政的权力,既然违法犯罪,却又不得不按法律论处。”魏文帝这是讽刺汉文帝未能及时约束薄昭,才导致了后面的恶果,司马光支持并赞成了魏文帝的观点。
这一节才是我们阅读《资治通鉴》所遇的障碍之一。
理性地讲,在刘恒当前的朝堂权力结构中,其实是需要外戚介入的。薄昭在刘恒登基过程中立下大功,授予其兵权和地位是当时政治现实的必然选择,而非简单的“用人失察”。
薄昭肆意妄为问题的根源不在于刘恒提前约束,而在于一旦外戚权势膨胀到敢于挑战皇权时,皇帝是否有能力和决心将其扑灭。刘恒用行动证明了这一点。因此,他的处理方式恰恰是其政治成熟和手腕高明的体现,而非过失。
我们千万不要被这些封建王朝的帝王和士大夫给带到沟里面去了。
刘恒用软刀子杀薄昭之事,“软刀子”是给皇族留一点点体面,“杀”才是重点。薄昭必须去死,因为他的行为一把就将薄太后和刘恒二人给推到了“四极权力结构”的对立面上,如果他不死,那么无论是薄太后还是刘恒都将会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这一代价就是:开启新一轮的朝政斗争,而刘恒却不一定能从中胜出。
刘恒用“软刀子”展现了“硬清算”。旨在昭告世人:在帝国的游戏规则面前,没有谁可以拥有豁免权,这才是政治,这才是“外儒内法”统治术的具象。
司马光避重就轻地站于道德视角,绕开了政治视角,也属正常,那是历史环境以及他的身份地位所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