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寒山断崖上的风忽然停了。
萧云谏盘坐在一块裂开的青石上，左手按膝，右手垂在身侧。袖口露出半截手腕，皮肤下有极淡的银光一闪而过。他刚收完凤昭的信鹰传书，纸条上只有六个字：“符印已现红光”。他知道那枚三年前埋下的追踪符不会无缘无故激活，更清楚此刻北境那边已经有人动了。
就在呼吸放缓的瞬间，体内寒山剑心轻轻一震。
熟悉的麻意从脊椎直冲脑门，像是有人把一根冰针插进天灵盖。他的意识沉下去，眼前没有画面，只有一片漆黑如潮水般涌来。
然后，低语响起。
这一次不一样。
以前的提示都是一句短话，像刀劈下来那样干脆。“左三步避血箭”“子时出剑可破阵”……从不多说一个字。但这次的声音多了一层回响，仿佛不止一人在说话，又像整片夜空都在低语。
“火不能熄，人不能睡，刃藏暗流下，方可斩影根。”
七个字一顿，清晰得像是刻在他骨头里。
萧云谏眉头微动。第一句他立刻就懂了——凤昭昨夜没歇，连夜调兵布防，正是“火未熄、人未睡”的写照。她察觉异常后立刻行动，说明那道符的异动已经被她盯上。
可“刃藏暗流下”是什么意思？
他闭着眼，脑子飞快转动。最近一次感知到异常剑气波动是在火云谷底部，当时青霄剑自行震颤，但他以为是地脉余热引发的残阵反应。现在想来，那地方位于三条地下水脉交汇处，水流常年冲刷岩壁，形成天然暗渠。若真有什么东西被藏在那里，外人根本探不到。
至于“斩影根”……影，指的只能是夜枭。
那人本就是残魂寄生，靠吞噬正道高手精魄续命。他的真身不立于明面，而是藏在某种媒介之中缓慢生长。所谓“影根”，或许是其魂核寄生之所，也是所有分身的力量源头。
如果这个推测成立，那么现在北境发现的脚印、激活的符印，可能只是诱饵。真正的威胁不在地表，而在地下——在水底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节点上。
他猛地睁眼。
眸中掠过一道银芒，左眼尾的淡金色剑痕开始发烫，像是被什么东西点燃了。这不是单纯的预警，这是指引。听潮录以前只告诉他“会发生什么”，现在终于开始告诉他“该怎么解决”。
嘴角扬了一下。
这是第一次，他感觉自己不是被动接招，而是真正抓住了先机。
“原来如此。”他低声说，“听潮录，终于肯说实话了。”
他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符。玉色偏青，表面有细密裂纹，是寒山旧碑林专用的紧急召令符。这种符平时不用，只有在涉及多方联动的大事时才会启动。
他将灵力注入其中，指尖微微用力。
咔的一声轻响，玉符裂开一道缝，光芒顺着裂缝渗出，向三个方向射去。一道飞往北境军营，一道射向天音阁边界，最后一道直入寒山地底——那是玄霄所在的位置。
召令内容很简单：速聚寒山旧碑林，有重大机要相告。
发完信号，他没有离开，而是走到崖边的一块古碑前停下。碑面斑驳，上面刻着几百年前三派结盟时的名字。他伸手摸了摸其中一个名字，指尖传来微弱的震动。
这块碑还在感应外界灵气变化。
他回头看了眼自己带来的青霄剑，剑身横放在地上，剑柄朝东。按照惯例，剑尖指向哪里，就意味着下一步行动的方向。但现在他还不能走，必须等人来。
风重新吹起来，带着雪岭那边传来的冷意。
他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远处天际。那里有一片云层特别厚，压得极低，像是随时会塌下来。但他知道，那不是天气的问题，而是某种力量正在聚集的征兆。
凤昭已经在路上了。
含秋和玄霄也会来。
他需要他们一起看明白这件事——单靠一个人，就算能听见未来的声音，也未必能走出正确的路。
以前他习惯独行，遇事先斩再说。可这几年经历太多，他知道有些局，必须靠几个人才能破。
尤其是面对夜枭这种对手。
那人不怕死，也不怕伤，唯一在乎的就是“完美”。他喜欢看着正道一步步落入陷阱，喜欢看英雄在最后一刻崩溃。如果这次真是他在幕后操控，那每一步都必然藏着反转。
但现在的关键是，“听潮”已经变了。
不再是简单的警告，而是给出了破局路径。只要能读懂这句话，就能抢先一步找到“影根”所在，直接切断他的命脉。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掌心还残留着玉符碎裂时的温度。刚才那一瞬的顿悟让他心跳加快，但他很快压下情绪。现在不是激动的时候，接下来每一刻都很重要。
他弯腰捡起青霄剑，重新插回背后剑鞘。动作很稳，没有一丝迟疑。
这时，空中传来细微的破风声。
一道红光从北境方向划过夜空，落在碑林入口处。那是回应信号，代表凤昭已收到召令，正在赶来途中。
紧接着，第二道蓝光自西北方落下，是含秋的音律传信符。她用的是短促的三连音，意思是“即刻启程，半个时辰内到”。
最后，一道灰光从地底升起，在碑面上打出一个古老符号。玄霄回应了，而且语气比平时急。
三人都来了。
他松了口气，但肩膀没放松。反而更加紧绷。
因为就在刚才，脑子里那句话又响了一遍。
还是那七字一顿的节奏，可这一次，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尾音拖长了一瞬。
“根”字之后，似乎还有半句没说完。
他皱眉，试图捕捉那消失的部分，但脑海已经恢复平静。听潮状态结束了。
他站在原地没动，手指搭在剑柄上。
刚才那半句是什么？是信息不全，还是他自己漏听了？
他回想整个过程，确认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楚。可那种感觉太明显了——就像别人说话说到一半突然被人打断，留下一个悬在空中的问题。
他盯着地面。
青霄剑的影子斜斜映在石板上，剑尖指着西北方向。那个位置，正好是火云谷与北境荒原的交界带。
如果“暗流下”指的是地下水脉，那么最有可能的入口就在那里。而且地形复杂，常年有雾，适合隐藏秘密。
他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猫叫。
一只通体漆黑的猫从碑后跳出来，蹲在石台上，一双眼睛泛着幽蓝光。它盯着萧云谏看了一会儿，抬起爪子在地上划了一下。
地上立刻出现三个字：别信全。
黑猫说完，转身跃下石台，几步就没入黑暗中。
萧云谏站着没动。
他知道那是青冥的化身。那把魔剑一向嘴毒，但从不说废话。
“别信全”……是让他不要完全相信刚才听到的那句话？
还是说，听潮录本身也有局限？
他看向手中的剑。
青霄剑安静地挂在背后，没有任何反应。可他知道，有些事已经开始变了。不只是能力进阶，而是整个局势正在滑向更深的层次。
他不能再等。
必须在这句话失效之前，把所有人召集起来，把线索拼完整。
他再次检查四周环境。碑林安静，守灵傀儡站在各处石碑旁，没有移动。空气中有淡淡的铁锈味，是地下剑冢的气息。
他走到中央主碑前，抽出青霄剑，轻轻插进碑前的石缝中。
剑身没入一半，发出一声轻鸣。
这是寒山旧规——剑立于此，即为召集令成立。无论多远，见剑者必至。
他退后一步，站到碑侧。
风吹起他的衣角，墨发在身后扬起。他双手垂落，目光始终盯着入口方向。
第一个来的会是谁？
凤昭？含秋？还是玄霄？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接下来要说的事，会影响所有人。
他握了握拳。
刚才那句没说完的话还在耳边回荡。
而黑猫留下的三个字，像钉子一样扎在心里。
他抬头看天。
云层裂开一条缝，露出一颗星。
星光落在剑刃上，反射出一道细长的光痕。
那光痕扫过碑面，刚好停在“夜”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