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室门口,昏黄的灯光洒在走廊上,映出林曼青和赵禹两人的影子。
林曼青轻声说道:“刚刚已经打过电话了,宁禾妈妈很快就会到学校来接她。”
赵禹双手插兜,背抵墙壁,眉眼被走廊灯切出一道冷峻的剪影。
“嗯。”
林曼青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王招财是王校长的亲侄子,你把他送进去了,王校长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赵禹耸耸肩,肩膀撞了一下墙,发出轻微的闷响。
“我也没打算善罢甘休。”
林曼青愣住了。夜风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灌进来,吹乱她额前的碎发,也吹得她声音微微发颤。
“你……要跟他对着干?”
赵禹转头,目光笔直:“老师的责任不仅有传道授业,还有立德树人。”
林曼青叹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我在这所学校做了十年校医,你不是第一个打算跟王校长作对的人,但他们的结果都不算好,最终不是选择了屈服,便是遍体鳞伤地离开......无一例外。”
她问道:“你认识教导主任吗?”
赵禹点了点头:“李大牛吗?当然认识。”
林曼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李大牛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八年前他刚来到这所学校的时候也曾看不惯王家的作风,年级大会上,他当众指责王德发私设小金库、违规招生,扬言举报到教育局,要整顿校风。”
赵禹轻哂,像是意外,又像是讽刺,没想到那个不粘锅也有过那么年轻气盛的时候。
林曼青的眼神变得幽幽的:“可是结果你也知道的,他失败了,教育局并没有受理他的举报,他也受到校长的针对,李大牛被扣了半年绩效,差点连编制都丢了。后来他投靠了校长,学会了敬酒、学会了闭嘴,一步步成了今天的李主任。”
空气突然安静。
林曼青继续说道:“我跟你说这么多,不是劝你放弃,而是为了告诉你,在这所学校范围内,在规则之内,王校长是无敌的。十几年的布置,足以让他编织一张从上到下的无比严密的关系网。想要仅仅依靠规则兵不血刃地战胜他,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要想改变现状,我们必须借助规则之外的力量。”
赵禹若有所思地看着林曼青,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迟疑:“你的意思是……”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杀光他们——”
“利用舆论——”
话音重叠,又同时刹住。
林曼青没想到赵禹居然如此激进。
赵禹微微皱眉:“舆论真的有用吗?我以前见过不少事情,哪怕在网上闹出了天大的动静,到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林曼青摇了摇头:“舆论是有用的,须知人言可畏。但火候要够大、时间要够长,还得有人添柴。”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像你说的‘杀光’,虽然简单粗暴,却是最坏的路。动静太大,上面必定会严查,届时赵老师恐怕无法在这个学校继续当老师了。”
赵禹沉默。
良久,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沙哑:“我只是不想再看见第二个宁秋。”
林曼青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劝。
十几分钟后,校门口。
铁门“吱呀”一声拉开,宁母踉跄着冲进来,高跟鞋在水泥地上敲出凌乱的鼓点。
“宁禾——”
声音撕裂暮色。
宁禾从保安室奔出,校服外套半搭在肩上,像一片被风撕下的羽毛。
母女撞在一起的瞬间,世界仿佛静止。宁母一把搂住女儿,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进骨血。
“妈以为……连你也要走了……”
她呜咽着,嗓子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宁禾的眼泪瞬间决堤,砸在母亲肩头,洇开一片深色。
保安亭的灯光昏黄,照出赵禹的影子。
宁母抬头看见他,忽然推开女儿,几步冲过来。
“噗通”一声,膝盖砸在水泥地上。
赵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伸手去扶,却被宁母一把攥住手腕。
她的指甲掐进他的皮肤,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赵老师……谢谢您……谢谢您把宁禾带回来……”
她声音抖得不成句,眼泪顺着法令纹滚进嘴角,咸涩得像海水。
赵禹喉头发紧,初级口才在这一刻似乎失去了效用,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
宁母却摇头,额头抵着他的手背,滚烫的泪珠不断滴落。
“我就两个女儿……宁秋……宁秋已经……要是宁禾再……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怎么活……”
她泣不成声,每个字都像从胸腔里撕出来的。
宁禾跟着跪下,抱住母亲的腰,母女俩哭成一团。
赵禹半蹲着,手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宁母颤抖的肩上。
“已经没事了......大概......”
宁母抬头,泪眼朦胧中,她看见这个年轻人眼里的暮色,比天边最后一缕残阳还要沉。
她忽然松开手,像怕弄脏什么珍贵的东西,拉着女儿慢慢后退。
“谢谢您……真的……谢谢……”
她一遍遍重复,声音被夜风吹散。
宁禾回头,红肿的眼睛里盛满说不出口的感激。
她张嘴,却只挤出一个无声的“谢谢”,然后被母亲牵着,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路灯尽头。
铁门再次合上。
赵禹站在原地,抬头望向天边最后一抹残阳。
暮色四合,像一块巨大的幕布缓缓落下,似乎吞没了他眼中最后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