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赵禹说完,便转身拉开了出租车的后门,坐了进去。
车子平稳地驶离。
小周站在原地,目送着那辆黄色的出租车汇入车流,直至再也看不见。他脸上的恭敬和谦卑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到近乎冷酷的野心。
王局长到底是怎么死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死了。
钱局和张局也死了。
市教育局的顶层权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诱人的真空。
在新局长空降下来之前,这段时间,就是他最好的机会。他必须抓紧一切时间,利用钱副局长生前留下的人脉,拉拢更多像他一样被压抑、不甘现状的人,迅速结成一股新的势力。
只有这样,无论未来“改朝换代”后谁是新的主人,他才能保证自己的位置,甚至……更进一步。
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
另一边,王首一中,德育处办公室。
贾许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正死气沉沉地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公务。
桌上的文件像小山一样高,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办公室外还有等着他处理问题的学生和老师在排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躁和失控的气味。
这几天,他感觉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他现在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确实不适合当一把手。他擅长在幕后制定规则,用精密的逻辑推演一切,但他处理不了眼前这种乱糟糟的、毫无逻辑可言的现实。
他是一把好用的刀,却不是一个能掌舵的船长。
学生内部联名信的闹剧,天价校服引发的怨声载道,两个学生派系的对峙,家长群里铺天盖地的质问截图……所有事情都超出了他的控制。他越想用铁腕去弹压,局面就越混乱,就像按住葫芦浮起瓢。
他以为的“铁腕”,在学生眼里是镇压;他以为的“稳定”,换来的是更大的混乱。
他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赵禹能快点回来。
只有那个男人,才能镇住这群发了疯的小崽子,才能把这个即将倾覆的德育处重新拉回正轨。
也只有他回来,自己才能从这个快要爆炸的火药桶上解脱下来。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
赵大山那壮硕的身躯挤了进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贾老师!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贾许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有气无力地问:“什么好消息?”还能有什么好消息?难道是那帮学生终于肯妥协了吗?
“赵主任!赵主任来电话了!”赵大山的声音洪亮,震得贾许耳朵嗡嗡作响,“他说他今天下午就回来!”
下午就回来?
贾许的眼睛猛地亮了。
那是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狂喜。他感觉自己紧绷了好几天的神经,在这一瞬间终于松弛了下来。
回来了。
他终于回来了。
得救了。
“太好了……太好了……”他喃喃自语,一直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连日来的疲惫似乎都减轻了不少。
贾许甚至感觉眼眶有些发热。他从未如此刻一般,期待赵禹的归来。那不是下属对上级的期盼,而是一个溺水者对救生圈的渴望。
赵大山见他神色好转,嘿嘿一笑,又一阵风似的出去了,大概是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更多人。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贾许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那口气浑浊而沉重,仿佛带走了他这几天来所有的疲惫、焦虑、恐惧和自我怀疑。
世界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他甚至有心情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早就凉透了的隔夜茶。
茶水又苦又涩,但他却觉得,这苦涩的尽头,总算透出了一丝微弱的甘甜。生活,终于要回到正轨了。
他甚至开始在脑子里盘算,等赵禹回来,他要怎么汇报这几天的工作。
虽然过程一地鸡毛,但好在没有出什么真正的大乱子。
他可以把那些混乱归结于学生的不理智,再突出自己“果断处置、稳定局面”的功劳。
对,就这么办。
他正构思着措辞,脑子里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一个让他后背发凉的念头。
等等。
赵主任下午回来……
为什么?
为什么第一个得到这个消息的人,是赵大山?
贾许端着茶杯的手,猛地停在了半空中。
按照正常的组织程序,赵禹作为德育处的一把手,在确定归期后,第一个应该通知的,难道不应该是他这个被“全权负责”的副手吗?
他才是名义上的代理负责人。
赵大山算什么?他只是一个负责执行的“武力担当”。
贾许脸上的喜悦和轻松一点点凝固。
一种莫名的、冰冷的不安感,像一条毒蛇,从他的脚底迅速蹿上脊椎,让他浑身僵硬。
他开始疯狂地回想刚才赵大山冲进来时的每一个细节。
赵大山说:“赵主任来电话了。”
是“来电话了”,而不是“发信息了”。
这说明,赵禹是亲自、主动地联系了赵大山。
为什么?
是赵禹的手机里没有存自己的号码吗?不可能。
是自己这几天没有向他汇报工作,所以他生气了?也不对。赵禹临走前说过,让他全权负责,言下之意就是不要事事打扰。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这是故意的。
赵禹是故意越过自己,把消息先透露给赵大山。
这是一个信号。
一个十分明确的政治信号。
贾许感觉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他想起了赵禹离开前,看着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不在的这几天,德育处所有事务,由贾许全权负责。”
当时,他以为这是信任和授权。
现在想来,这更像是一场考试。一场把他推到前台,让他独自面对所有混乱的压力测试。
而现在,看样子自己的考试结果并没有让赵主任感到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