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禹陷入对人类未来的哲学沉思时,远在城市另一边的贾许,正享受着他难得的假期。
或者说,他正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在享受假期。
前几天那个男扮女装的学生,用娇滴滴的嗓音对他进行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表白,这件事着实给了他不小的冲击。
好在,贾许的心理防线远比常人坚固。
他花了一天的时间,将该事件归类为“青春期荷尔蒙失调引发的群体性癔症”,并将那位学生的数据录入“重点观察对象”列表,然后,他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值得庆幸的是,性取向有问题的学生应该是少数……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这是一座陌生的城市。
作为德育处的“二把手”,赵禹的首席智囊,贾许认为熟悉当地的风土人情是一种必要的技能储备。
他走在繁华的商业街上,人群熙熙攘攘。
抛开别的不谈,单论经济活力,这座城市确实很繁华。
即便是在假期,贾许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打扮。熨烫平整的白衬衫,袖口挽起一截,露出戴着精致腕表的手腕。合身的西裤,擦得一尘不染的皮鞋。以及,那副作为他个人标志的金丝眼镜。
镜片隔绝了他的大部分情绪,也让他观察世界的目光带上了一层审视的、非人的冷色调。
周围的年轻男女三五成群,笑声清脆,充满了无忧无虑的气息。贾许从他们身边走过,目光掠过他们脸上的表情,在心里默默给他们打上标签:多巴胺过量、群体归属感依赖、无意义的社交……
几个擦肩而过的男人,回头打量着他,然后凑到同伴耳边,压低声音议论。
贾许的听力很好。
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气质”、“禁欲”、“斯文败类”、“想看他……”
后面的词过于粗俗,贾许的思维处理器自动将其屏蔽。
他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
斯文败类?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评价。
它精准地捕捉到了他刻意营造的矛盾感:外表的“斯文”与内里的“危险”。
他很满意。
但很快,他就发现事情开始朝着一个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嗨,帅哥。”
一个声音从侧面传来。
贾许停下脚步,转过头。
一个络腮胡壮汉正站在他面前,身高至少一米九,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t恤,将虬结的肌肉绷得像是要炸开。他脸上挂着一种过分热情的笑容,露出一口白得晃眼的牙。
“一个人?”壮汉的目光在他身上毫不掩饰地上下扫了一遍。
贾许微微点头,没有说话。他在等待对方说明来意。根据他的经验,陌生人的搭讪百分之九十都与商业推销有关。健身房、理发店,或者某种新型的金融产品。
“我看你一个人逛了半天了,挺累的吧?”壮汉朝不远处的一个巷口扬了扬下巴,“前面有个不错的live house,我熟,请你喝一杯?”
说着,他朝着贾许挤了挤右眼。
贾许的大脑宕机了零点五秒。
他看着对方那双写满“你懂的”的眼睛,一种荒谬感油然而生。
这座城市的风气……果然有点不对劲。
“不了,谢谢。”贾许的声音平静无波,“我还有事。”
他礼貌地欠了欠身,转身离开,步伐频率和之前没有任何变化。
身后,壮汉“啧”了一声,似乎有些惋惜。
他继续向前走,试图将刚才的插曲从脑中清除。
十分钟后,在一家书店门口,他停下来看一本摆在橱窗里的新书——《结构主义与后现代主义哲学批判》。
“先生,您也喜欢福柯吗?”
一个清瘦的、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凑了过来,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墨水和香烟混合的味道。
贾许侧过脸。
“略有涉猎。”他言简意赅。
“太巧了,”年轻男人眼睛一亮,“我觉得福柯的权力理论简直是现代社会的启示录!尤其是他对规训与惩罚的分析……对了,我叫阿哲。”
贾许看着对方伸出来的手,犹豫了一下,没有去握。
“贾许。”
“我最近在写一个关于权力微观物理学的剧本,卡在了一个地方,”阿哲的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文艺青年特有的神经质,“我感觉您能给我很多灵感。我们能找个地方聊聊吗?比如,咖啡馆?酒店?或者……我家也行,我家有很多藏书。”
他的眼神很热切,甚至带着一丝……渴望?
贾许沉默地看着他。
如果说刚才的壮汉是一个粗暴的、不加掩饰的信号,那么眼前这个,就是一个包装在学术名词下的、更为隐蔽的信号。
但他最终指向的目标,似乎是一致的。
“抱歉,我没有为人提供灵感的义务。”
贾许冷淡地拒绝,然后转身走进了书店,将那个一脸错愕的文艺青年甩在了身后。
他站在一排排书架之间,周围是安静的氛围和纸张的香气。
这本该是他感到舒适的环境。
但现在,他开始感到一丝烦躁。
他提前结束了“假期出行”,决定回家。
从书店到地铁站,不过短短五百米。
就在这五百米的距离里,他又被搭讪了两次。
一次是在等红绿灯时,一个穿着奢侈品牌潮服的年轻男人,开着一辆骚粉色的跑车停在他旁边,降下车窗,吹了声口哨:“嘿,眼镜哥,兜一圈?”
一次是在地铁站的入口,一个西装革履、看起来像金融精英的中年男人,彬彬有礼地递给他一张名片,微笑着说:“如果对金融或者……其他方面感兴趣,可以随时联系我。”
贾许接过那张名片,质感很好,设计简约。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串电话号码。
在电话号码的末尾,用钢笔手绘了一个小小的,带着翅膀的爱心。
他站在地铁站汹涌的人潮里,捏着那张名片,彻底麻了。
他已经从最开始的震惊、困惑,到现在的脑袋嗡嗡作响,失去了任何反应。
世界疯了。
还是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