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校长似乎对南高山没什么兴趣,话锋一转,又绕回了赵禹身上:“那赵主任这次来我们清芷,有什么计划没有?尽管开口!只要我们能办到的,全力配合!你想看什么,想了解什么,想跟我们的老师还是学生聊,都行!”
“来之前,我在网上查过一些关于清芷中学的资料。”赵禹放下茶杯,身体向后靠进柔软的沙发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网上的信息,良莠不齐。有把这里夸成天堂的,也有把这里贬得一文不值的。所以,我没什么具体计划。”
他顿了顿,抬眼看着胖校长,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我打算,用我自己的眼睛,自己看看。”
胖校长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肥硕的肚皮一起一伏。
“好!说得好!百闻不如一见嘛!”他赞许地点着头,“我就喜欢赵主任你这种实事求是的精神!”
笑声停歇,赵禹反客为主,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说起来,我也很好奇。能把清芷办成全市闻名的顶尖女校,校长的教育方针,一定有过人之处吧?”
胖校长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漾开了,像一团揉皱了又被铺平的宣纸。
“哎,谈不上什么过人之处。”他摆了摆手,姿态放得很低,“非要说的话,就四个字。”
他伸出四根肥硕的手指,一字一顿地说:“寓、教、于、乐。”
“哦?”赵禹挑了挑眉,故作惊讶,“寓教于乐?这可不容易。现在学生压力这么大,学校都是军事化管理,您这里倒是一股清流。”
“那是自然!”
胖校长显得颇为自得,“女孩子嘛,心思细腻,不能死读书。要让她们在快乐中学习,在艺术中成长。我们学校的舞蹈社、美术社、话剧社,那都是拿过全国大奖的!我们追求的,是培养气质高雅、人格健全的新时代女性,而不是只会考试的机器!”
他说得慷慨激昂,仿佛自己就是那个点亮万千少女梦想的伟大教育家。
赵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寓教于乐?
这话术,糊弄一下外行家长还行。
任何一所升学率能排进全市前列的学校,背后都是血与泪的堆砌。快乐教育的背后,要么是无与伦比的顶级生源,要么,就是藏着看不见的代价。
他没有戳破,反而顺着杆子往上爬:“校长说得太对了。人格健全,比什么都重要。说起来,青春期的孩子,最容易出问题的就是情感方面。尤其是女校,更容易对异性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不知道校长对学生早恋这个问题,是怎么看的?”
胖校长脸上的神圣光辉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过来人的、带着点“你懂的”意味的笑容。
“哎呀,赵主任,你可问到点子上了。”
他压低了声音,身体又凑了过来,“这事儿啊,堵是堵不住的!你越是禁止,她们越是来劲。我们学校的方针是,不提倡,不反对,不公开。”
“三不原则?”
“对!就是三不原则!”胖校长一拍大腿,“私下里,老师们会引导,会观察,但绝不会拿到明面上来批评。现在的孩子自尊心强,你一批评,她跟你对着干,甚至做出什么傻事来,得不偿失。只要不影响学习,不搞出什么乱子,我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谁还没年轻过呢?”
他说完,还对着赵禹挤了挤眼,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
赵禹笑了。
这个胖子,比他想象的要狡猾。这套说辞,听起来开明,实则是在推卸责任。什么叫“不搞出乱子”?这其中的尺度,可就太模糊了。
胖校长得意地摇了摇手指:“我们不禁止,我们只引导。我们开设了专门的‘情感心理’选修课,教孩子们怎么正确地认识情感,怎么保护自己,怎么体面地开始,也怎么体面地结束。堵不如疏嘛,你越是压抑,他们就越是逆反。你把事情摊开来讲,反而就没什么神秘感了。”
这套理论听起来,确实很先进,也很人性化。
赵禹甚至觉得,如果对方说的是真的,那这套做法,比王首一中那种严防死守的模式,要高明得多。
可他心里那股违和感,却越来越强烈。
“听起来很不错。”
赵禹由衷地赞叹了一句,但这赞叹有几分真,几分假,只有他自己知道。
“是吧!”胖校长显然很受用,“所以啊,赵主任,你这几天,就放开了看!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找柳主任,都行!”
两人又聊了一些其他的话题,从学校的社团活动,聊到食堂的菜色,气氛融洽得像两个多年未见的老友。
胖校长始终热情洋,赵禹也始终应对自如。
一个像是在卖力地推销一件商品,另一个则像个挑剔的顾客,礼貌地听着,却迟迟不表态。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一身笔挺西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四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有股淡淡的书卷气,和胖校长那种市井的江湖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校长,下午的……”
男人话说到一半,目光落在了沙发上的赵禹身上,然后,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一种非常明显的停顿,连带着他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凝固。
赵禹的视线,恰好与他对上。
那一瞬间,赵禹清晰地从对方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错愕,以及……一丝极力压抑,却仍然泄露出来的敌意。
“哦,陈主任,你来得正好。”胖校长脸上的笑容不变,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这微妙的气氛变化。
他站起身,拍了拍陈主任的肩膀,顺势将他转向自己这边,巧妙地隔断了他与赵禹之间的对视。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他指着赵禹,语气夸张,“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王首一中年轻有为的德育处主任,赵禹,赵主任!”
随后,他又指着那个男人,对赵禹说:“这位是我们的教导主任,陈启明。学校的教学工作,都归他管。”
“陈主任,你好。”赵禹站起身,礼貌性地伸出手。
名叫陈启明的人,脸上的僵硬已经消失了。
他恢复了一个教导主任该有的、温和而严谨的表情,伸手与赵禹轻轻一握。
“赵主任,久仰。”
他的手很冷,一触即分。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看不出任何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