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禹沉默地听着。
这就是好闺蜜吗?好闺蜜会用这种语气,跟一个认识不久的男人,聊另一个朋友的黑历史?
“她那个人啊,就是太内向,也不爱社交,所以大学四年,除了我们宿舍几个,基本上就没什么朋友。”
柳韵似乎终于说够了,她话锋一转,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向赵禹,带着浓厚的兴趣:“哎,不说这些了。林悦她现在怎么样?在你们学校还好吧?”
“挺好的。”赵禹沉默片刻,斟酌着言辞,“她工作很认真,教学能力也很强,是学校的骨干教师。”
“哦?”柳韵似乎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她追问道,“那……她性格还是跟以前一样吗?还是那个闷葫芦?”
“闷葫芦说不上。”赵禹摇了摇头,然后,他像是有些苦恼地补充了一句,“但有时候,确实有些……木讷。”
他用了“木讷”这个词。
柳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唇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是吗……”她低声重复了一句,然后,她抬起头,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
“那挺好的。”
赵禹端起那杯奶茶,冰凉的杯壁贴着他的掌心。他依旧没有喝,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杯身,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在思考。
柳韵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
通过讨论一个共同的熟人,来拉近和自己的关系?
有可能。
那么,她拉近关系的目的,又是什么?
奶茶店里的音乐换了一首,是一支慵懒的爵士乐。萨克斯的声音黏黏糊糊的,像化了一半的糖。
柳韵似乎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题有些过于私人,她巧妙地换了个方向。
“说起来,赵主任对历史感不感兴趣?”
赵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略知一二。”
“说起来,我最近在看一些古罗马的历史,”她的语气变得悠长,“那个时代可真是波澜壮阔。反贼乱政,义士锄奸,各种阴谋阳谋层出不穷。”
“比如着名的美人计,”柳韵的手指在冰凉的杯壁上轻轻划过,留下了一道水痕,“克利奥帕特拉,用自己的美貌,征服了凯撒和安东尼,差一点就改变了整个罗马的命运。可见,在绝对的权力斗争中,美貌,有时候确实是一把最锋利的武器。”
她说着,意有所指地瞟了赵禹一眼。
赵禹内心毫无波动。
这位柳主任是不是宫斗剧看多了?
还义士锄奸,还美人计。这都什么年代了。
“不过嘛……”柳韵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狡黠的笑意,“关于古罗马人好男风的传闻,也挺多的。凯撒年轻的时候,不也传闻是尼科美德四世的男宠吗?所以啊,在那个时代,美男计,恐怕也挺盛行。
不过话也说回来,在那时的人看来,不管是什么计谋,不都是为了让罗马重新伟大嘛。只要结果是好的,中间的那些蝇营狗苟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她看着他,话语中似乎意有所指。
赵禹抬起眼,迎上柳韵那充满期待和暗示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柳主任对历史的研究,真是深入。”他开口了,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但我记得,”赵禹慢条斯理地说道,“古罗马的斯多葛学派,好像有位哲人说过一句话。”
他顿了顿,看着柳韵,清晰地吐出下半句。
“‘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但我们可以选择面对命运的态度。’同样的,马可·奥勒留在他的《沉思录》里说过一句话。‘我们听到的一切,都只是一个观点,不是事实。我们看到的一切,都只是一个视角,不是真相。’”
说完,他笑了笑,笑容干净又无害。
“大概是这个意思吧。太久了,记不太清了。”
柳韵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她当然听懂了。
赵禹这句看似牛头不对马嘴的哲学名言,翻译过来就是:
你的观点,只是你的观点。
你的视角,也只是你的视角。
别想把它强加给我。
柳韵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又缓缓吐出。
她脸上的僵硬,瞬间又化为了那种滴水不漏的笑容。
她终究不是一般人。
“赵主任真是博学。”她轻声赞叹,语气里听不出一丝刚才的失落,“你说的没错,事件的真相往往扑朔迷离,大多数时候我们确实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
她端起那杯已经快要见底的柠檬茶,看着窗外,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但是,”她的话锋一转,声音里多了一丝说不清的感慨,“莎士比亚也说过,‘世界是一个舞台,所有的男男女女不过是演员’。”
她回过头,再次看向赵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怜悯,又像是一种预言。
“有时候,不是你想不想上台的问题。”
“而是这出戏,已经开始了。聚光灯打过来的时候,你想不上台,都不行。”
“……”
闻言,赵禹没有说话,将那杯奶茶,轻轻地放回桌上,又往前推了推,推回到了柳韵的面前。
动作幅度不大,但拒绝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柳主任,我忽然想起还有报告没写,就先失陪了。”
不等柳韵作出反应,赵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准备离开。
临走前,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柳韵,脸上露出一个堪称“善意”的微笑。
“对了,柳主任。”
“年纪大了,还是少喝点这么甜的东西。”
“容易得糖尿病。”
说完,他不再看柳韵的脸色,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间充满了甜腻气息的奶茶店。